第十九章 斷腸人與新船長
傑克遜站在往返亞太---澳洲的遠洋輪船“維多利亞號”的指揮塔裏,極目遠望,藍海澄天,心情十分愉快。他剛剛當上船長,正是躊躇滿誌之時。從十五歲開始當水手,二十年都在海浪驚濤裏渡過,討生活有之,樂趣更有之,現在終於熬出頭來,成為一船之長,不用再聽令他人,工資當然也是漲了,喝酒錢管夠,居然還剩了一些。他尋思著:要不這趟船程之後,把長住在墨爾本的那個漂亮小妞給娶了,生幾個孩子,總算是安頓下來有個可以惦記的家?
天氣是出奇的好,風平浪靜,太陽剛從地平線躍出海麵,滿含了金光的海水,溫暖柔和,正如情人將醒未醒一般可愛。他伸了個懶腰,跟大副說了聲:“我下去吃早餐了。”
他的習慣,是用餐前繞船前後上下都轉一圈,確保沒有任何問題,才會安心用餐。此時天色尚早,大多數的客人還沒有起床,甲板上空無一人。傑克遜踱完客人區,一邊哼著小調,一邊轉入遊客免進的機器區。
在一個角落,他發現有個人坐在背陽的甲板上,手裏捧著個布包。他身穿羊毛大衣,新淨高擋,不會是水手,大衣卻已經被露水打得半濕,看樣子他已經在這裏坐了很久了。
傑克遜皺了眉頭:“嗨,夥計,這邊不是客人區。請你移步回去客艙吧。”他轉到此人的麵前,看到的是一個年輕的悲戚的亞洲人,雙目通紅,看樣子是哭過很久。
船長幹脆一屁股坐在這年輕人的身邊:“夥計,遇到什麽事啦?說說看?情傷還是欠賬?需要金錢還是拳頭去解決?”
辰英如果在平日裏,很可能就和船長交談起來,道一聲對不起就起身走。正常時候的辰英,更可能根本就不會捧著綺雲的骨灰壇,一個人坐在弟弟們找不到的角落裏,一次又一次地對自己說:和她一起跳下海去吧!一了百了,再也不會有錐心的疼,不會有折磨人的回憶,也不會有夜夜夢回的淚痕了。。。
此刻,麵對船長的好心,他無力回答。船長也不再問了,陪著他坐。
良久,船長哼起了一首老歌:
澳洲之南 我的故鄉
某日我走在晴朗的早晨
我遇到南茜布萊爾小姐
我們相擁走過大街小巷
我們前後左右殷勤做愛
當我要航行遠方
她答應忠誠於我
當我在遠洋輪上
隻為一事傷心:
把南茜布萊爾留在家鄉
現在我擱淺在陌生地
手裏舉著一瓶威士忌
心裏想著故鄉號角灣
上帝為何讓我出生?
澳洲之南 我的故鄉
波濤之外 號笛之外
我們要去 澳洲之南
好聽的男低音,厚實如同低語,深情如同密語,終於把辰英的淚水,又重新引了出來。
“謝謝你的歌。我沒事。”他終於說話了,用了英語。
船長鬆了口氣:“你知道麽?這是我第一趟當船長呢,可不想留下有人跳海的回憶。”
“你有心愛的人在家鄉等你?”
“我?哈哈!我隻和陌生人做愛。。。嗯,有幾個熟情人吧,在不同的海岸。”
“我的妻子拋下我,一個人先走了,”辰英喃喃自語:“我每天都在想,或者我也一起走吧,一輩子的等待太過長久。。。”
船長歎道:“有那樣的感情,也是上帝的給予啊。我還沒有那樣的幸運呢。”
“可是幸運太短了呀。。。上帝太殘酷了呀!“辰英哽咽道。
“找到了!找到了!“ 辰英的小弟弟滿頭大汗,出現在二人麵前,他見到大哥安然無恙,忍不住抱住他哭出聲來:”你嚇死我和二哥了!一大早跑出來又到處找不到。。。“
大弟此刻也覓聲而至,他一把奪過大哥懷裏的骨灰壇,咚一聲跪倒在大哥腳下,哭著說:“大佬你千萬別做傻事啊!你答應過大嫂的呀!還有家姐,她臨走時千叮萬囑我們要看好你,你若是出事了讓我們怎樣交待?你這幾個月把我們嚇壞了。。。你知道麽?家姐本來計劃好今年結婚的,可是她不放心你和老母,硬是把婚事拖到明年,還逼著我和弟弟一起出海陪你。。。你可是我們一家人的希望所在啊。。。你醒醒好不好?”
船長看到這一幕,默默地站了起來。他其實很有點羨慕,這個擁有過愛情,現在還擁有親情的年輕人。自己父母雙亡,子然一身,日日陪伴的,隻有蔚藍的大海。
臨走,他拍了拍年輕人的手:“別忘了,等到了岸,我請你喝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