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周一,是長周末,加上下雨,咖啡店裏的生意很清淡。才不過兩點多,店裏居然空蕩蕩的,隻有陶然和Jane兩個站在櫃台裏聊天。
“你坐坐吧。”Jane說著,指了指櫃台裏角用塑料箱子和報紙搭建的一個“凳子”。老板娘在櫃台裏不放任何可以坐的椅凳,說是坐著不正規,“哪一家的waitress都是站著的,你去看看那些大的連鎖咖啡店,櫃台裏誰放了凳子的?”老板娘說得振振有詞,但自己卻連半個小時都站不住,於是用裝飲料的塑料箱什麽的搭了個低矮的凳子,自己坐在那裏。有時候顧客來了,陶然招呼著,老板娘聽到個什麽,忍不住插話,顧客嚇了一跳,轉頭才看見老板娘坐在櫃台裏的小角落裏。陶然每次都覺得好笑,坐在凳子上不正規,坐在塑料箱子上就正規了?所以,陶然再累也不願坐在那個箱子上。
“我還好。”陶然笑了笑,“你累了一個早上,你坐坐吧。”
Jane也真的很累了,於是坐下來還伸展了一下腰腿:“下個星期,我就不來了。”
“什麽?”陶然有點驚訝,Jane要辭掉這家咖啡店的工作了?這麽長時間以來,Jane對自己如此照顧,突然就要離開,陶然心裏一時間有點不舍。
Jane看著她笑了起來:“怎麽,舍不得我了?”她說著微微歎了口氣:“在這裏工作了兩三年,總是忙,忙到沒時間想將來。現在,我老公算是比較穩定了,他那份工資目前也夠我們一家日常開銷,我也可以不必打這份工了。剛來時,我就打算去讀個護士文憑,為了生活,一直沒辦法,現在終於可以了……”Jane說著臉上帶了點微笑,談不上什麽高興,隻是一種感慨。畢竟為了這一天,她等的時間太長了,及至得到的時候,也隻有如釋負重的歎息。
陶然看著Jane,她知道,自己會想念這個堅韌而善良的女人的。Jane是她來到這個陌生世界時關照維護她的第一個人,是Jane讓她再一次感受到被保護的安寧。現在,這個人要離開了。陶然心裏突然少了什麽,無法彌補的。
“沒什麽。”Jane也看出了陶然的心思,笑了笑,“有空,你去我們家玩。我等下把我家的電話和地址告訴你。你來,我再給你做醉雞吃。”說著,Jane還帶了點調侃的笑容。Jane也自己帶午餐,當然內容格調比陶然的要高許多。有次Jane帶了用酒釀做的醉雞,陶然嚐了後讚不絕口,還毫不客氣地把那幾塊醉雞吃光光了。Jane看著陶然吃,在一邊樂得隻笑。
“你也來多倫多三個月了吧?”Jane笑著問。
陶然點點頭:“是啊,才三個月,就像來了三年。”
Jane看著陶然:“你來了三個月,像是過了三年;我是來了三年,就像才三個月。還沒回過神,時間就過去了,而人,也老了啊。”說著很是感慨。
陶然看了看Jane,不過才四十出頭,但已經有了不少白發。家裏大大小小所有的事,從計劃買房子到女兒教育基金到明天中午飯的菜色,全部都是Jane在操心。當年人都說Jane嫁了個清華大學的高材生是如何的幸運,現在看來,幸運的其實是她老公。一個女人,不論你貧富貴賤,始終不離不棄,永遠守候在你的身旁;特別是在你孤單低落的時候,永遠給你安慰和愛護,是她讓你具有特別的價值——因為她一直愛你。
陶然見過Jane的老公,有時候他休息,會在下午開車過來接Jane回家。一個中等身材很清秀的男人,看起來比Jane要年輕,但Jane告訴陶然,她老公要大她兩歲。“他從來不操心,什麽事情都要我拿主意。”Jane說起來在責備,其實是一種憐愛。
未來,對於這兩個人,可能會平坦一點了。三年了,他們倆也在失意和困苦中掙紮了許久。現在,終於有了好的轉機。陶然從心裏為他們高興。
於是,陶然笑著看著Jane:“雖然舍不得你離開,但卻為你有了新的開始而很開心。”
Jane聽著笑了笑。她也喜歡陶然,一個說話很“書麵語”的女孩子,但卻並不做作。
“你也會好的。”Jane說著,她並不清楚陶然的過去,但卻可以感覺到,陶然心裏其實很有負擔。
陶然一時垂下眼眸,就這麽簡單的一句“你也會好的”,自己就幾乎落淚。因為說這句話的,是自己信賴的人。沒有想到萍水相逢,卻能彼此相知。那些深埋在自己心底的痛苦,在這個雨天,開始生根發芽,從心底長了出來,一節節拔高,枝繁葉茂,徐徐向上,一直伸向雲天……
很自然的,陶然就告訴了Jane,自己的過去。Jane隻是聽著,充滿了憐惜和同情。
“你真的不能生孩子了?”Jane猶豫了一下才問。
陶然點點頭,眼裏有淚光。那次意外之後,醫生早已告訴她,她很可能再也沒有生育能力了。
“那還不是因為他。”Jane長歎,“而他後麵居然這樣來對待你。”
陶然還勉強笑了一下,是啊,後麵他還那樣對待自己。明知道她不能有孩子,卻拿江文娟懷孕來逼迫;他很清楚陶然的個性,看在無辜孩子的份上,就算是有天大的委屈,也隻能隱忍退讓。
“他還把財產都轉移了?”Jane憋了口氣問。
陶然點點頭。可能方淩宇早就打算離開自己了,隻是自己完全不知情。自己也是因為呆在國內,一個家沒有孩子,被人說三道四,方淩宇也因此和自己的關係漸漸疏遠,甚至和生意上的人一同出入燈紅酒綠的場所,才下定決心辦理移民的。當時,自己天真地認為,國外的風氣不同,很多家庭都沒有孩子卻夫妻感情很好,那麽自己也可以和那個人相濡以沫白頭到老。卻不料,那所有的一切努力,都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都隻是給了對方時間來規劃如何以最低的成本清除自己。最後翻臉的時候,你永遠都不可能想象,謊言、欺詐、威脅、冷漠、凶殘……陶然後來對譚笑說:“女人決定嫁給一個男人時,往往考慮的是他對我有多好;其實,一個婚姻是否可以繼續,你要考慮的是,他能對我有多壞。”
“這個人簡直就是混蛋!”Jane忍不住罵道,聽了陶然的事情,氣得她恨不得抓過那小子,好好訓一頓。“你為了他的家,為了他,做了那麽多,結果他就這麽把你逼出了家門?簡直不是人!”
是啊,說什麽呢?當年父母那樣不讚成自己嫁給方淩宇,自己還誤會父母勢利,看不起他來自農村;甚至為了老爸說方淩宇“功利心太重”,自己還三個月不理老爸。而現在才知道,父母的評價是如何的中肯。——隻是,太晚了,七八年的時間,就這樣浪費到了一個完全不值得的人身上。
她照顧過他重病的父親,她供他弟弟讀完大學,她贍養他的母親,就算是他的表姐,也是她托了關係才在學院的食堂裏承包了一間小吃店……世俗地說來,她對他,真的盡心了。隻是,當他們鬧矛盾的時候,他母親和表姐反而說她的不是,要她多體諒方淩宇。特別是他母親,後麵知道江文娟懷孕後,還哭著求她和方淩宇離婚……這一切,怎麽叫人不寒心?
“你也不要難過了。”Jane歎了口氣說,“能離開了那樣的人,其實是一件好事。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陶然聽了,淡然一笑:“都過去了,真的。現在和你說起,好像就是上輩子的事情一樣。”
Jane 也笑了笑:“重新開始吧,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陶然點點頭。
Jane離開了,多倫多的天也開始冷了。咖啡店外的樹葉在幾天之內就黃了,從窗玻璃裏看出去,樹冠上一叢叢的明黃、橘紅、絳紫,夾雜在深深淺淺的綠色中。秋天,在不知不覺中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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