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精英回北京坐出租車(三） -

 

三    同喜！同喜！（上）

 

昨天晚上參加完了和老同學的聚會，歐陽東方第二天一大早就全力以赴，進入工作狀態。他剛剛接到上司從新加坡發來的郵件，說臨時決定回紐約之前來北京辦點事，希望東方能去機場接他一下。

東方很不喜歡他新來的這位頂頭上司。東方的前任上司是個溫和公正的好老頭，不久前退休了。新來的這位不但不懂業務，還張揚跋扈，官不大，譜兒特大。東方寧願去接一個級別比他低的同事也不願意伺候這位爺，尤其令人反感的是他讓東方去接他的理由，說是他到了中國這樣一個陌生又沒秩序的地方覺得危險，說他怕髒亂，還怕遇到搶劫的。

東方心裏罵道：真是個愚昧無知又自以為是的家夥！北京比紐約安全多了你知不知道？你以為你是白人就了不起了？北京隨便倒下一根電線杆子都能砸中好幾個千萬身家的人，誰稀罕搶你呀？

不滿歸不滿，畢竟胳膊擰不動大腿。東方已經計劃跳槽，另謀高就，但此時，這位爺還是他的領導，所以東方還是按照上司給的航班信息，算好時間從酒店出發了。

下了電梯，穿過寬闊華麗的酒店大堂，東方走到門外，跟酒店的門童說他需要一輛出租車。

這時候正好有一輛出租車開過來。門童幫著車裏的客人取出行李，就彬彬有禮地請東方上了車。

東方在後排坐下後，對駕駛座上沉默不語的司機說："麻煩您，我去T3航站樓接機”，司機馬上打開計價器，同時發動了車。

經曆了昨天那位話癆的哥的疲勞轟炸，東方很慶幸今天這位一點兒要聊天的意思都沒有。他開始想他這一天的日程，同時拿出手機開始回複紐約來的郵件。

“哎，你到哪兒啦？” 前麵的的哥突然喊了一句，嚇了東方一跳。他抬頭一看，原來這哥們兒在給人打電話。

“我正奔機場呢！對對對，是剛從機場拉了個活兒回來。這不是剛拉完前麵的那個到酒店，馬上又上來個去T3的，就這麽寸！”

聽那口氣，這位的哥很高興。

“你跟老五還在昌平呢？行，晚上的事兒回頭再聊。”

見他掛斷了電話，東方又重新開始看郵件。

結果一分鍾不到，的哥又發聲了：

“哎，是我，你在哪兒呢？啊，還在西邊堵著呢？”

東方的郵件剛寫了幾個字就被打斷，他心裏有點不悅，心想我怎麽就碰不到一個安靜點兒的出租車司機？

隻聽那哥們兒對著電話說："你問我呀，我正在去機場路上呢！ 其實剛剛從機場回來，結果馬上又碰上一個去機場的活兒！”

東方心想，怎麽這點兒事叨嘮兩遍呀，這時他又聽見的哥說：“一開始我以為不是什麽好活兒，一看吧，又沒行李，結果，嘿！沒想到是去機場接人的！”

聽到這兒，東方明白為什麽這位司機這麽興奮了。他以前坐車也經常聽很多司機訴苦，說在市內有時候拉半天活兒還掙不夠份子錢，碰上堵車的時候更慘，所以寧肯開著空車去機場等一個大活。然而在機場排隊拉活也不易，有時候一等就是三個小時。很多司機也去大酒店門口趴活兒，因為酒店的客人去機場的概率比較大，但運氣不好的時候，你好不容易等到一位拿了好多行李出來的，結果人家是從昆侖飯店搬到不遠處的凱賓斯基，你瞎耽誤半天功夫又掙不著錢，就隻能認倒黴了。

這麽一想，東方就明白了他為什麽被叫做好活兒了，也明白為什麽的哥一開始沒以為他是什麽好活兒。他沒有行李，上車後卻說去機場，這位的哥來去都是機場，等於兩個好活兒無縫連接，自然就喜出望外了。

東方正在這兒琢磨著，前麵的的哥又開始撥號了。東方猜測他還是要給他周圍的哥們兒打電話，問人家在哪，然後說他自己在機場路上呢。

事實證明東方隻猜對了一半，因為聽的哥的話茬兒，這次居然是打給一位好像八輩子沒聯係過的人。

“哎，趙哥，是我呀，對對，還能聽出來吧？是是，有日子沒聯係了。你新去的公司怎麽樣？”

此時東方已經放下了自己的手機，把注意力轉移到前麵這位的通話內容上。他在心裏打賭，的哥肯定會聊到他今天的這個“好活兒”。

果不其然，話題七拐八繞之後，東方終於聽到的哥又把今天他如何剛從機場回來又緊接著再去機場這套話說了一遍，活靈活現，不厭其煩，然後東方聽見他說：“是啊，今天運氣不錯，沒想到碰上這麽個好活兒！哎哎，同喜，同喜！”

東方覺得有點難以置信，同喜同喜？那電話那頭肯定是說了“恭喜恭喜”啊。

就這點破事兒也至於用這麽熱烈的詞兒？

但看那位的哥的高興勁兒，好像真的至於。

原來在的哥的世界裏，能連著拉兩個機場的活兒就是值得慶賀的喜事兒， 是值得去滿世界宣傳的大事兒！

他想起目前自己生活和工作圈子裏的人物，不論是中國的還是美國的，一個比一個檔次高，格局大。大家的話題一般是這個剛談成了幾百個億的合同，那個年終獎沒有低於六位數，還有誰誰誰如願以償成了某某事務所的合夥人，從來沒聽說過誰因為跑了趟機場而被恭喜然後還要說同喜的。東方知道，他這趟“好活兒”頂多就值130多元人民幣，還不夠國內的富豪們塞牙縫的，如果折合成美金也就是華爾街精英的一頓高檔餐飲的小費。

東方想，人和人真的不能比啊！他不知道應該為這位幸福感爆棚的司機感到高興，還是替他悲哀。他覺得這件事很有趣，同時也有那麽一點兒令人心酸。

然而，的哥那邊的得瑟還在繼續，而且貌似在得瑟的技巧上還提高了一個檔次， 玩起了花樣。

他不是一上來就炫耀他今天的好運氣，而是先耐住性子和對方閑聊，東拉西扯，還時不時對對方的情況表示同情什麽的。然後估計是終於等到對方問他的情況了，他才說他這大半天一直都在機場路上呢，然後引著對方再細問，他再一步一步說出他一連兩個機場好活兒的無縫連接的所有細節。

東方心裏覺得好笑。他已經數不清這是他第幾遍聽這位司機說同樣的話了，前幾遍都是興致勃勃，後麵這次又裝作漫不經心，習以為常，有點拽拽的樣子。

在東方下車之前，的哥的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他家裏的。令東方吃驚的是他這次居然沒有大肆炫耀他的好活兒，而是和顏悅色地跟他媳婦兒說今天很順，可以早點收車，又嘮了一會兒“你今天都幹嘛啦？媽什麽時候出去的?"之類的家常，然後又跟他兒子聊了一會，那個溫柔勁兒別提了，開頭是”寶貝兒，想爸爸了嗎？”，結束語是“爸回家給你買好吃的啊！”

東方坐在後排，一直沒有看見這位的哥的臉，但他完全可以從的哥的口氣和笑聲中感知他的興奮，欣喜和滿足。東方甚至可以想象今天晚上的哥全家在一起其樂融融的祥和畫麵。

真是想不到他會這麽高興，而他高興的原因在別人看來是何等卑微，多麽不值一提，不足掛齒啊！

東方不禁感慨萬千，不由得輕輕地搖了搖頭。這時候他們已經到達目的地，的哥那邊也趕緊收了線，然後看了一眼計價器說：“一共128”。東方交錢，要發票，然後跟的哥說了句“謝謝”，並在心裏加了一句：“恭喜，恭喜！”

這時候，從頭至尾一直沒跟東方有任何語言交流的的哥終於回過頭來，好像也回過神兒來了。他終於意識到他打了無數通電話，吹噓了一路的“好活兒”其實是後麵這位安靜的客人帶給他的。他趕緊滿麵笑容，同時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不客氣，不客氣，謝謝您啦！您慢走，一路順風啊！” 

東方心裏想：我是來機場接人的，還祝我一路順風，這位真是高興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