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男人,四處留情,走到哪裏都能碰上豔遇。在他們說來是自己長得太帥或者天生桃花運,實則不一定。並非所有注重外貌修飾的男人出門都會招蜂引蝶,安定本分的人有種氣場,有心獵豔的是另一種氣場。女人瞅他幾眼,他連晚上的睡姿都想好了。”
姑媽說這話的時候是周六下午,同邵艾癱坐在別墅客廳的沙發裏,倆人都累壞了。姑父這個月有家醫療設備公司開張,今晚租了星級酒店的宴會廳,邀請現有的和潛在的生意合作夥伴,珠三角地區幾位處在上升期的二三線明星、嫩模,連同一些報刊雜誌的記者。據姑媽說,這是仿照當今香港Ball場的風俗來運作的。
邵艾其實不喜歡參加這類活動。已經是十一月底,功課全方位緊張起來,還有學生會辯論賽等亂七八糟的事情。然而這是姑父的公司開張,姑父之前那些年一直替邵艾父親的製藥廠在珠海經營分公司,現在時機成熟,要開家自己的公司賣小型醫療器械。姑媽隻有一個兒子,在國外讀書回不來,這時候也希望邵艾在一旁幫她挑選衣服、出謀劃策。
剛好周五下午沒課,邵艾自己坐上廣州到珠海的大巴,於晚飯前來到姑媽家。今天一早陪姑媽出門買禮服,在外麵吃的午飯。現在回家隻是稍作休息,傍晚時分換上禮服後,還要去趟美發店。此刻邵艾正半躺在沙發上,兩條腿跟灌了鉛一樣沉重,聽姑媽講她的“三星男人”理論。
“至於戀愛,兩人在一起免不了磕磕碰碰,他們卻隻願享受最初的激動與喜悅。剛認識的時候是暖男,用不了多久就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兒,話都懶得跟你多說。一旦到這份兒上,隻有新戀人、新挑戰才能讓他們再度容光煥發,找回浪漫的動力。”
邵艾思索片刻,問:“姑媽,你說的這種花心大蘿卜適合跟什麽樣的女人結婚呢?”
“嗬嗬,你要讓他們說真心話,最好一輩子單身,永遠戀愛。真要結婚的話,得是和他們差不多風流多情的女人,即使婚後也不怎麽把他們放在心上。開放式婚姻,自己玩自己的。可別娶個死心塌地的好女孩,禍害人家。”
二人聊了會兒天,各自回臥房休息。四點鍾邵艾被姑媽叫出屋吃點心先墊墊,免得待會兒餓著。之後穿上剛買的禮服。為烘托喜慶的氣氛,姑媽一身桃紅色銀絲混紡禮服。沒有女兒的她這些年一直希望能有機會“打扮漂亮女孩”,這次要邵艾試穿的都是凸顯身材、吸引眼球的款式,邵艾則希望盡量低調。二人妥協後的結果是一件象牙色打底的V領連衣裙,不緊身也不暴露,隻在肩部和裙擺上鑲有少許蕾絲與人工鑽交織而成的細密花案。邵艾可以想象在聚光燈的照射下,那一顆顆淺藍色人工鑽會像迪廳裏的彩燈一樣四散著藍光。不過她已打定主意不照相的了,免得給同學在雜誌上看到她,尷尬。
“早在九十年代初,Ball場隻限於富豪們的私家聚會與慈善晚會,”離開美發廳前往宴會的路上,姑媽回憶道。作為晚宴的主角,姑媽在美發店做了個花式盤頭。邵艾沒做頭發,隻是將中長發散開,再在耳後綁了兩隻小細辮。
“……女眷們穿名牌禮服爭芳鬥豔,記者也會聞風而至,拍些照片登到自己的周刊上,讓這些闊太千金們不必進娛樂圈也能出盡風頭。現在十年過去了,Ball場文化已麵目全非,改為商業運作為主,是主辦商用來做宣傳的。邀請的客人除了富家世家,還有明星和公眾人物。”
嗯,邵艾曾在雜誌上看過報道,有些富家太太小姐基本上是為了宴會活著的,不赴宴的時候就是在為赴宴做準備——買衣服、挑首飾、做美容。去歐洲旅遊隻逛名牌精品店,對風景名勝全無興趣。
“這當中還出過鬧劇,”姑媽笑著說,“那些報刊雜誌本來是指著廣告掙錢的,忽然間發現企業們自己辦Ball場搞宣傳後,哎,都不去找他們登廣告了!記者們於是約好隻拍出席的名媛明星,壓根兒不提主辦商是誰。主辦商們也不是吃素的,就給來賓們每人發個公司標誌牌,叫貼到衣服上,最終還是記者們讓步,嗬嗬。”
******
到達宴會廳時姑父已在那裏四處張羅客人了。原本金碧輝煌的大堂為主辦方開業額外增添了喜慶布置,入門處架著插滿絹花的拱門,兩側堆放著客人送的開業花籃。
大堂很開闊,近百名客人再加上服務員也不覺得擁擠。正前方有個小小的講台,是記者簇擁的地方,講台背後的牆上重複寫著姑父公司的名字。大堂靠門的角落有座吧台,見姑媽被她的老姐妹們圍住寒暄,邵艾自己去吧台坐下,叫了杯飲料。因為惦記著學業,想到回校時都是周日下午了,心裏頗不踏實。
飲料端上來時,邵艾身側白影晃動,一股黯淡的夜來香將她包圍。她用眼角觀察到一個穿白西裝的男人,坐下後還扭頭打量了她一眼。不想節外生枝的邵艾專注地喝著手中的飲料。
“我猜,是宋先生家的千金,對吧?”男人問,普通話有很重的粵語口音。
邵艾這下不能裝看不見了。姑父姓宋,男人這是把她當成姑父的女兒了。雖然有偏差,不過場間那麽多年輕女孩,他是怎麽確定她為主人家一員的呢?這讓她不無好奇。
“你以前見過我?”邵艾反問,這才得以看清男人的長相。能襯得起白色西裝,皮膚首先要幹淨無雜質。細長的眉眼符合古代書生的審美觀,精心打理的短發卻又商業氣十足。雖然年齡比邵艾大不了幾歲,但西裝裏的彩繪襯衣與頸處的一條細鏈讓邵艾緊張莫名,大概是因為與她平日相處的那些同班男生們太不一樣了。
男人優雅地笑了,抬手指了指身後的賓客,說:“你要是別人家的小姐,這個年齡應當會有父母親友陪同。若是明星嫩模,忙不迭去找記者拍照亮相呢。隻有自家長輩忙於應付客人的東家千金,不得不來露臉卻又無意取悅誰,才會一個人躲著喝悶酒,對吧?”
“我是宋先生的內侄女,”邵艾衝他禮貌地一笑,心裏卻道,能一眼辨別陌生女人背景的,也隻有閱女無數的Ball場公子哥兒了,是吧?
“我猜,還在讀大學?”男人又問,“能告訴我是什麽專業嗎?”
“製藥。”
“哦?沒想到呢,”男人手指轉著麵前的雞尾酒杯,“我在大學是讀應用心理係,碩士期間研究職業心理學。”
邵艾對這個職業心理學倒是挺感興趣,聽說這行的畢業生主要從事人力資源管理,問他:“社會上的行業有很多種,你覺得畢業生在選擇職業時,有沒有什麽可以通用的參考經驗?”
男人正要回答,兜裏的手機響了。他取出手機來看了眼號碼,按消音。邵艾認出是款諾基亞7110滑蓋手機,今年的新品,她父親也有。幾年前大家還都用磚頭一樣的大哥大呢,這款手機據說都可以無線上網了。
男人將手機放回兜裏後,對邵艾說:“一條是看能否獨立營業。同為高學曆的專業人士,某某‘師’,能夠自己開業的,比如律師、醫生、會計師這些,就比需要受人雇傭才能生存的教師、工程師,其職業優勢和自由度要高不少。”
咦,邵艾心道,至少不是個繡花枕頭。又問:“那第二條呢?”
“是看你所擅長的……”男人兜裏的手機又響了。他衝邵艾抱歉地笑了笑,這回把手機取出後關機,接著說,“你賴以吃飯的家夥別人能不能輕易學了去。比如藝術家、科學家、出色的領導人、某項高難手術的外科醫生等,如果你的技能同你的個體天賦緊密相連,不是說別人隻要勤奮努力就能達到與你齊平的地步,大機器生產不出來,那麽你就不必擔心被人取代。”
有意思。邵艾還待再問,兩個穿著魚尾禮服的女郎從邵艾背後擠上前來,當中一個將戴著白色長蕾絲手套的胳膊伸到男人麵前,拾起他的雞尾酒杯,仰頭喝下大半又放回桌上。
“四處揾你唔到,原來喺度溝女,”女人彎腰貼著男人的臉說。
“唔好啦!嚇到人家小妹妹,”身後的女伴伸手將她拉走了。
邵艾有些尷尬,男人倒還泰然自若。剛好這時司儀請賓客們入座,二人起身去席上找自己的座位。每張圓桌可坐十人,邵艾自然是坐在姑媽身邊,姑父還未入座。男人也在同一張桌,他的身邊坐著位黑色蕾絲套裝的阿姨,留著時髦的寸頭,耳環是沙僧手裏的月牙鏟。同邵艾姑媽都是闊太太常見的那種大眼厚唇的福相,不過姑媽的眼神睿智而坦誠,這位阿姨卻是徐娘半老、風情不減,看人時帶著已發生和未發生的各種故事。
“我侄女,邵艾,”姑媽先將邵艾介紹給客人,又對邵艾說,“這位是柯太太,也做醫藥行業的生意。”
邵艾於是跟這位柯阿姨打了個招呼。
“這是我外甥,鄭源,”柯阿姨指著身邊的男人說,“心理學專業的,港大畢業後去明尼蘇達讀的研究生,今年春天畢業時在美國已經找到高薪工作。我跟他說,不如來廣州幫姨媽嘍?乖仔,二話沒說就辭職了……邵艾是在哪裏讀書?”
“中山大學,”邵艾回道。
聽到中大的名字,柯阿姨的眼中似乎閃過異樣的光芒,邵艾不知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人物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