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柴廠

紅柴廠

作者: 華西車城

成都外北駟馬橋, 向北, 快到昭覺寺的路西, 就是國營大廠, 四川柴油機廠。又叫紅旗柴油機廠, 簡稱川柴。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 因為中學生學工、學農、學軍的時尚, 我們有過交集。不過, 我們叫它紅柴。

紅旗柴油機廠建於一九五八年, 火紅的年代, 大躍進的產物, 廠名都留有三麵紅旗的烙印。起初, 乃部屬單位, 由公安部轄管。後下放省公安廳, 機械廳、農機廳, 也先後是它的東家。

大躍進年代, 反修防修已經開始, 當中蘇正式撕破臉的一九六零年, 中國許許多多重工業基礎工業已經完成轉移至大三線的部署。四川地處中國腹地, 山高路險, 無論常規還是核子戰爭, 它都是天然屏障, 自然是內遷廠礦理想的避風港灣。

成都, 從來就是農商與文藝之都。天府之國其實與工業革命的進步相連接, 還不得不沾光國營內遷的國策。當年雖然還顧不得環保, 成都文化底蘊和市政是不能讓工業革命給毀掉的, 所以內遷工廠一律建在郊區。一環路以外, 遍布信箱與代號工廠。如今我們要寫入歷史的《東郊記憶》, 僅僅因為東郊工業區的這類企業, 比較集中而已。實際上, 整個成都一環路週圈, 國防廠礦星羅棋布。比如麽三二, 就在西郊黃田壩。東郊記憶, 以信箱單位映像最深刻, 八二、六九、四二零、麽洞六、麽洞七、四零等信箱。除此之外, 川綿、鋼管廠、肉聯廠、電訊、川藥、刃具廠等等, 也是成都工業的基石, 像北郊的紅柴廠, 則屬於小兄弟了。

那時成都市麵上, 跑運輸最常見的運輸工具, 一種沒有倒擋的手扶拖拉機, 叫“永向前”, 成都人都叫它“蚌蚌車”。其動力來源, 就出自紅柴廠生產的“195”和“495”型柴油發動機。它們是單缸和四缸, 95毫米缸徑, 水冷蒸發散熱, 國產主力柴油發動機品牌。在計劃經濟年代, 也許它不是紅柴廠研發設計, 但絕對是紅柴廠當時的主要產品。

成都市麵, 大街小巷常常聽見的馬達轟鳴聲, 少不了紅柴發動機。要啟動這種單缸發動機絕非易事, 需用手搖曲柄, 用力轉動。一不小心, 它的反彈威力無比, 打掉顆牙也絕不稀罕。

不知是何緣由, 紅柴廠, 成了我們的學工之地。學校位於市區紅星中路, 同學們的家也在周圍, 應該說離駟馬橋, 也還在公交通勤的距離。然而學校要求學生們打好背包, 離家住紮紅柴廠。可謂與工人階級同吃、同住、同勞動。儘管紅柴廠的工人階級, 並不會因為我們捲了鋪蓋就與我們同住了, 但學校有學校的考慮。我理解, 是要求學生離家過夜, 鍛煉獨立生活能力, 接觸除了父母以外社會人等。這與美國學生家庭總會安排孩子 Sleep Over 相仿, 就是想看看沒有父母在左右照應的孩子, 如何適應罷了。

我們一班人馬到達紅柴廠以後, 廠方安排我們, 集體住在食堂的大舞台上。那種具有時代感, 典型的工廠食堂。男女同學的舖位, 就靠兩人來高的隔板斷開, 平分舞台。隻要不大聲說話, 個人的隱私也還算過得去。男女通舖兩邊都沒有特別安裝照明燈具。夜間, 則隻能靠舞台頂端的那盞碘鎢燈照明。班主任老師的熄燈命令過後, 大家都眼睜睜地瞪著那盞碘鎢燈發楞。原來, 控製開關在那高高的舞台吊架之上, 老師讓我負責每日關燈這活兒, 他心裡明白我精通電氣這些玩意兒。我平常也比較聽話, 他覺著放心。

第一次執行關燈任務, 我順著樓梯邊往上爬邊在想。關完燈後, 我怎麼沿黑咕隆咚的樓梯往下爬。想著想著, 突然一陣女生的尖叫聲傳來, 我驚慌失措, 手腳失衡, 差點從樓梯上摔下來。回頭定睛一看, 原來在這高度上, 男女房間盡收眼底, 難怪她們如臨大敵, 個個都迅速尖叫著往被窩裡鑽。

燈是關了, 四周漆黑, 伸手不見五指。突然, 七八支手電一齊射來, 雪白耀眼的眩光之下, 也不知她們是在被窩之外還是之內, 我則像中了埋伏的敵機, 進了探照燈的包圍圈, 逃之不極。在手電光柱的護送下, 總算找回自己的被窩。日復一日, 她們也不再手電送我了, 大概也沒有什麼好看的, 多看幾遍也就膩了。

從此以後, 我們便有了君子協定, 我蹬梯前, 事先發出警報, 等她們一個個都躲進被窩裡了再上去, 大家於是相安無事。

關於學工的正事, 我被安排, 操作50毫米搖臂鑽。帶我的工人師傅已記不清名字了。工廠同事都叫他“李保長”, 成都人都懂這稱謂啥意思, 絕不是電影《抓壯丁》中, 王保長那種奸詐之人。相反, 用寶裡寶氣來形容更貼切。不說他傻, 至少應該算不合群, 或者不入流吧。我也不知為何攤上這麼個主兒, 後來的事實證明, 同事給他起的這個綽號不無道理。

有次他給我做車床加工零件的示範, 邊講邊演示。 “手要捏緊, 角度不能太陡, 進刀宜淺, 不然容易受傷……”。嘩……, 車刀過去之後, 隻見他的左手鮮血直流, 半個指頭不見了, 我的臉色灰白, 嚇得要死。

還有一次, 教我加工引擎缸體, 要在垂直方向鑽下一定深度的孔, 不能將缸體鑽穿了。而孔底部, 卻是一斜麵, 鑽頭到位後要迅速回升, 速度掌握不好就會損壞昂貴的鑽頭。搖臂鑽床有個自動進刀的設置, 他告訴我, 熟練工是不用自動設置的, 全憑感覺。他順手上好鑽頭, 先搭上自動進刀, 快到要求的鑽孔深度時, 他迅速解除自動設置, 用手施壓繼續進刀。須臾, 隻聽“咣當”一聲, 鑽頭斷成幾節。他另取一隻再做示範, 結果同樣。毀掉三根鑽頭後, 他話也不說, 扔下我便離去了。我呆在那裡, 不知學到了什麼。

如今的駟馬橋已成鬧市, 更不是當年的荒郊野外了。就連紅柴廠, 也騰挪地方了。工廠們都要被趕出成都核心地帶, 隻留個東郊印象, 哄哄年輕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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