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聚多倫多(十)左眼慈悲,右眼死亡

 

 

周四的晚上對於陶然就是周末的開始,老板娘剛才在電話裏說九點鍾過來結賬的時候會給這半個月的工資。陶然心裏盤算著拿了錢周末就去買個手提電腦,一個上網本,促銷時,打完稅,也不過五百多。

陶然原來的手提最終被譚笑拿了過去保存了起來,畢竟那裏麵還有關於方淩宇的一些證據。陶然是連碰都不願意再碰那些東西的,隻是不能一把火都燒了。

“那些髒東西就放在我這裏吧。”譚笑一直都是理性的,“留著有用,天知道那個方淩宇以後會做什麽,留下做證據吧。”於是那些書信、筆記、文件、Email打印件,還有手機、手提電腦……都放進了一個紙盒裏。譚笑吩咐她老公妥善保存,陶然從此眼不見心不煩。

所以陶然登陸時,行李簡單到了寒磣的地步。

林俐聽到之前的同事提到方淩宇公司瀕臨倒閉,以為陶然也破產了,於是血氣上頭,各種救濟。陶然也不想解釋所謂的“瀕臨倒閉”不過是方淩宇做出來給大家看的,他的資產早就轉移了,就是防著離婚時要分割財產。隻是方淩宇沒想到,陶然離婚時居然根本沒提到錢——他兩三年自以為月黑風高、刀光劍影的“暗度陳倉”,最後度了個寂寞。

 

林俐前幾天還說要把她的舊戴爾手提給她,因為Paul要給她換Apple了。陶然沒要,有些時候,她實在不願意接受別人過多的好意。周末約上楊蕭一起去買電腦,順便請她吃點什麽,這麽長時間了,總是用楊蕭的電腦,也是該自己買一個的時候了。

陶然邊想邊把自己的英語書筆記本什麽的收拾了一下,免得老板娘來了看見不爽。她現在已經是個咖啡店的熟手waitress了,製作各種sandwich、煎蛋、toast western、grilled cheese自不在話下,就算是拖地、擦玻璃、刷廁所、收垃圾,也都很麻利了。效率一高,自己一天還有那麽一兩個小時可以在店裏看看英語。剛來的時候,拖地的大拖把一浸水,她提都提不動,現在居然可以舞得虎虎生風,自己都感覺到肱二頭肌冒了出來。

剛收拾好,店門口的風鈴就響了。陶然一看,原來是Johnson,他從來沒有這麽晚出現過,陶然有點奇怪,但還是問了個好:“Hi!Johnson, how are you?”

Johnson左右看了看,店裏並沒客人,隻有吸煙室裏有五個越南人圍了一桌子在打牌。老板告誡過陶然,客人賭博可以,但不能見錢;要不然,警察看到了會來抓人,店裏就有麻煩。那些越南人也是老顧客了,根本不用陶然多費口舌,自己拿了紙筆記賬,要了些咖啡茶飲外帶兩包煙就賭開了。

Johnson進來,那些越南人連頭都沒有轉一下。Johnson於是走近櫃台問陶然:“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陶然聽他口氣有點怪,就問了一句:“請問是什麽事情?”

Johnson歎了口氣:“我現在在辦我妻子和兒子移民,她今天剛補充了一份文件過來。但她在中國找人翻譯得有問題,我讓她把中文的原件發了過來,想找人趕快譯好,明天好給律師。”

陶然有點為難:“給律師的文件,我怕我的英語不夠好。”

“哦,不是很重要的文件。”Johnson解釋,“就是她過去的一些經曆,我看那翻譯有很多語法問題,意思不通——我想改,但又不懂中文,所以請你幫忙。”他說得很急切,但依然掛著禮貌溫和的笑容。

陶然見他這麽說,隻有答應了。

“那太好了。”Johnson高興地說,“那你下了班,我們就一起去我家。”

“去你家?”陶然有點猶豫了,她並不習慣去陌生人的家裏。

“哦。”Johnson趕緊解釋,“因為明天一早就要送律師,所以今天晚上得弄完。大概隻要半個小時就可以完成了。

陶然想了想,最後點點頭。

 

於是下了班,陶然就和Johnson一起去他家。Johnson並沒有把車停在咖啡店前的停車場,而是停在對麵的一個小巷裏,見陶然走出了店門,才按了一下喇叭,然後開了出來。

陶然腦子裏閃過一絲懷疑:幹嘛他故意把車停到那麽偏的巷子裏?但還沒來得及多想,Johnson就很熱情地邀請她上車。陶然看了看Johnson,對方的臉上似乎還是和以往一樣的和氣文雅,但在某一瞬間,陶然卻感受到了對方壓抑住的一種興奮,就像看見獵物的獵人。

“實在是太謝謝你了,你解決了我的一個大難題。”Johnson說著為她打開車門。

難道是自己想多了嗎?陶然猶豫了一下,還是上了車。

Johnson開著車,上了一條陶然一無所知的路,他還很熱情地和陶然閑聊著,陶然累了一天,隻有強打精神回答。

“你好像很累了。”Johnson終於發現了陶然的疲倦。

陶然笑了笑:“還好。“

“如果你很累,今天就不用回家了。”Johnson說著用手拍了拍陶然的大腿。

陶然心裏一驚,女性的敏感讓她意識到事情有點奇怪了。她看看車窗外,不知什麽時候,Johnson已經上了高速。看著周圍飛馳的車輛,現在,她在一個陌生人的車上,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也不清楚將要發生什麽……陶然的脊背開始發寒了,更恐怖的是,沒有人知道她跟這個自稱是Johnson的人一起離開咖啡店的。陶然一下子想起了紅姐對她提到過的那個殺人狂:“……殺了十幾個女的,就埋在他的養豬場裏,警察多年都沒破案……”

陶然腦子裏突然一下子電光火石,許多的頭緒在一瞬間變得如此通透:這個自稱Johnson的人,利用親切和善的態度以及比常人多很多的小費,來引起你對他的注意和好感。然後通過閑聊,打探你的底細——你是新移民,才來多倫多兩個月,你沒有這裏生活的經驗,很容易上當;你不開車,你對這裏的路況不熟悉,你根本不清楚他要帶你去的地方;你是一個人,很孤獨,一點點的好意和友善就可以讓你卸下心防。特別惡毒的是,他謊稱自己剛娶了一個中國妻子,並宣稱他對妻兒的照顧無微不至,更讓你對他產生友好的親切,並為後麵的進一步欺騙埋下伏筆……

陶然在心裏長歎,原來是這樣的,自己上當了。現在的問題是,他究竟想幹什麽。

如果他果然是殺人的變態,那今天自己死了也沒人知道。

怎麽會是這樣?陶然露出一絲苦笑,自己的人生怎麽就是這樣的呢?心粉粉碎後背井離鄉,然後莫名其妙地失蹤,然後死去,被草草埋在荒郊野外?

怎麽辦呢?難道跳車?陶然看看周圍疾馳的車輛,在時速120的高速公路上,跳下去不摔死,也會被後麵飛速而來的車輛碾死。

陶然看了Johnson一眼,突然想起了那個晚上,也是坐在車上,也是在疲憊中,方淩宇若無其事告訴她江文娟懷了他的孩子。當時自己的震驚和脆弱,以致條件反射一樣不停發抖喃喃自語:不會的,不會的……淚水就湧了出來,止也止不住。現在想來,一切都是方淩宇計劃好了的,包括自己的表情,也在他的計劃之中,所以他的臉上才是那種無所顧忌的無所謂。當時怎麽就哭出來了呢?陶然在心裏長歎,換在今日,絕對不會如此。陶然想著臉上露出了一絲淡然的微笑:人生總是有失誤,該來的終究會來,而不屬於自己的宿命也必不會因為一個失誤而降臨。

 

楊蕭坐在房間裏,鬱悶地查著郵件,她的心情不好。當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就整個都趴在桌子上了,自己在那裏哼哼唧唧,不耐煩地翻來倒去。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她可以把一句無意義的話重複十幾二十遍。

陶然見過她這樣很多次,隻是覺得是小女孩撒嬌耍賴的一種方式。而今天似乎有點不同,楊蕭一遍又一遍問“為什麽,為什麽?”不知不覺,聲音哽咽了,然後淚水泫然而下……

而就在這時,居然有人不識趣打來了電話,她當然不理。但對方連打了三次,終於她憋不住火,拿過手機,沒好氣地“喂!”了一聲,裏麵居然沒有人聲回答。

媽的,尋老娘開心麽?楊蕭狠狠地掛了電話。才發現來電顯示上表明的是陶然。怎麽回事?楊蕭想了想,難道是誤按了什麽快捷鍵,打出了電話。陶然把她的電話號碼設置成了快捷鍵“1”,很可能是放在包裏被什麽東西壓住了按鈕,誤打了過來。

她還在想,電話又打過來了,接起來,還是沒有人對話,但她仔細一聽,不對,陶然好像在和什麽人說話,而且還是個男性老外。聲音不大,但是仔細聽還是聽得清楚。

陶然在問一個叫Johnson的人:“我們剛才路過的Allen街,街口那家花店真漂亮。”

一個男人用很純正的英語回答:“是啊,很不錯。”

“真沒想到,你家這麽遠。從我們咖啡店開高速過來都要半個小時呢。”

“所以說,你今天晚上就不要回去了。”

什麽?!楊蕭心裏一咯噔。隻聽到陶然說:“不可能的,我和我姨媽一家一起住,我不回去,他們估計會報警的。——況且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是誰。”

姨媽?不知道對方是誰?楊蕭心裏直犯嘀咕,陶然幹嘛這樣說?

再聽下去,隻聽到陶然說:“哦,原來你住在Elton Road 87 號啊。”然後,電話就被掛斷了。

楊蕭本來是趴在桌上聽電話的,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完全站了起來。她並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但可以感覺到,陶然在給她一些信息。

靠!那個死老外想對陶然不利?你他媽的找死啊。楊蕭一下子火大了,但又擔心陶然的安危。咬著指甲想了十秒,直接一個電話打了過去給陶然。

 

Johnson正把車停進車庫,還沒來得及關車庫的門,旁邊就傳來電話鈴聲,嚇了他一跳。隻見陶然悠然地從包裏拿出了個手機接聽,他倒是沒想到陶然剛來就有手機,似乎立刻有點不知所措,而陶然一邊接電話,一邊就走出了車庫到了大路邊。

Johnson的家並不偏遠,左鄰右舍相隔都不到十米。更可愛的是二十米外就有戶人家門口亮著路燈,幾個年輕人休閑地坐在那裏聽音樂喝啤酒。

猶豫了一下,Johnson也跟著陶然走了出來,對她說:“我們得快點把材料準備完。”

陶然對他淡然一笑,做了個手勢表明電話很重要,陶然說的是他完全不懂的中文,他的表情有點尷尬;特別是偶爾會聽到陶然提到“Johnson”,“Elton Road 87”,還有什麽“camera”,“video”等英文更讓他不安。

陶然掛斷了電話,轉過頭來對Johnson說:“不好意思,我可能沒辦法幫你了。剛才是我姨媽打來電話,要我馬上回家。”

Johnson攤開雙手:“拜托,你又不是小孩子,她為什麽那麽緊張?”

“是啊。”陶然笑笑,“我姨媽她就是很緊張的一個人。剛才她不停地問你的地址和車牌號碼,我沒辦法,隻有告訴她了。”

Johnson聽了似乎愣了愣,陶然繼續說:“我姨媽說如果我在半小時內還沒回家,她就要報警了。她還說要給咖啡店的老板打電話,要店裏的監控錄像什麽的。”

“你們店裏有監控錄像?”這可是Johnson所沒料到的。

陶然點點頭,店裏確實有監控錄像,但老板為了省錢,從來就沒開過。

Johnson還在內心掙紮,陶然卻在一邊說:“不好意思要你送我去最近的地鐵站,我自己搭出租車好了。”說著,就往房屋燈光明亮的地方走去。

正在這時,陶然的電話又響了。陶然才接聽了幾句,便把手機給了Johnson:“我們家的人要和你說話。”

Johnson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去。電話是楊蕭打過來的,Johnson才剛剛把電話放到耳朵邊,她就像開了閘的洪水一般罵開了,但畢竟考慮到國體,沒有帶髒字。一頓好罵,足足三分鍾,Johnson連還嘴解釋的機會都沒有。“聽著,你立刻把她送到最近的地鐵站,我們的耐心有限,如果她在半小時內還沒有回家,我們一定會報警的。一切後果,你自己承擔。”

楊蕭掛斷電話後,Johnson沉默地把手機還給了陶然,麵無表情地說:“我現在就送你去地鐵站。”

陶然淡然一笑:“那就多謝你了。”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