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楊蕭就拉著陶然去她的房間裏看網上的電視劇。陶然一直覺得那些所謂的古裝劇很腦殘,但現在這麽不費神地看著胡編亂造的愛恨情仇,心裏空空的,反倒很寧靜。
楊蕭的屋子裏有很多小零食,甜的、鹹的、軟的、硬的……擺了一地,兩人就穿著睡衣坐在地毯上,怡然自得地看著電視劇。仿佛時光倒流了十年,自己依然是年輕的時候,對於未來的浩蕩,因為無知,所以也無憂無懼。
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是Tina走了進來。她最近回來的日子比較多了,而且也似乎總是那個香港人Jeff送她回來。Tina進來看到她倆休閑自在的樣子,故意帶著羨慕地笑容說道:“你們兩個的小日子過得不錯呢。”
“那是。”楊蕭也笑道,“有沒有加入的興趣?”
Tina 笑著坐了下來和她們一起看電視劇,看到男女主角唇槍舌戰、互不相讓,Tina笑了:“應該讓蕭蕭去演才對嘛。”
楊蕭搖搖頭:“這種文縐縐的罵人方式不是我的style,還跩文言文,要知道,我就是個農民。”
“你還農民?”Tina笑著指了指楊蕭扔在地上的LV包,“農民用LV?”
楊蕭開玩笑地白了她一眼:“那個LV是三百塊淘來的二手貨,城市農民專用款。說真的,農民不是一種身份,而是一種心態。全中國有幾個不是農民?你那香港人,什麽Jeff,還不是農民得厲害!”
Tina沒做聲,過了會兒才似乎苦笑了一下:“他本來就是農民。”
陶然和楊蕭對望了一下,楊蕭立刻來勁了:“說說,他怎麽農民的。”
“你怎麽這麽八卦?”陶然還想製止。
“嗐。”楊蕭一臉不在乎,“這是一個全民皆八卦的時代。說說那個香港農民。”
Tina笑了笑,歎了口氣:“他原本是廣東一個什麽山裏的農民,後來偷渡到香港,也吃了不少苦,才慢慢立了足,做了點生意;後麵才又來了加拿大。來了都十幾年了,英語還就會那麽幾句。我們有次出去玩,進了一家中國餐館,他憋在那裏半天沒點餐,後麵我才知道,他看不懂英語,而那家餐館的Menu(菜單)上沒有中文。氣得他隻罵:‘什麽中國餐館,連中文的Menu都沒有。’”
楊蕭聽著從嘴角“噗”地笑出聲來:“我靠,文盲呢。”又瞅了瞅Tina笑道:“你還真的是中西合璧、老少通殺、雅俗共賞啊。”
陶然禁不住給了楊蕭一個眼色,免得Tina難堪,又故意打岔:“這人真是……他後來沒有再為難你吧?”
Tina欲言又止,最後才說:“還能怎麽為難?早就說好了,各不相犯的。他有他的家,我有我的生活。有本事他離了婚再過來和我理論別的。”
“哦。”楊蕭吃著零食,悠閑地問,“如果他真的離了婚,你會不會考慮嫁給他?”
Tina笑了笑,有點落寞:“他精得很。怎麽可能為了我和他的寶貝老婆離婚?人家當年幫了他多大的忙,幫他弄了香港身份,又拿出全副身家幫他做生意。二十幾年來,給他生兒養女,知道他在外麵有女人,也不多問多管,這樣的老婆到哪裏去找?你別看這家夥農民,提到他老婆,從來不說一個字。我問急了,他也隻說:‘她對我有恩;不是她,我早死在香港的陰溝裏了。’”
“靠!”楊蕭罵道,“果然賤人!有那麽好的老婆還搞七搞八的。”
Tina聽了,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陶然說:“那你和他也沒結果,何必呢?一心一意跟個有未來的人還好點吧。”
Tina歎了口氣:“你以為我不想啊?可到哪裏去找?”她說著帶了點嘲諷的笑,“男人看到我這樣的女人,還不隻是想占點便宜、見好就收。誰和你談什麽天長地久?……”
Tina說著,目光和語言都變得有點凝滯,但隻是一瞬,她又嫣然而笑:“唉,別提那些不開心地事情了。說說你們的新聞吧。”
陶然和楊蕭對望了一下,笑了笑:“我們能有什麽新聞,天天一樣的生活。”
“哦?”Tina自己也笑了起來,“你們啊,趁年輕,還有資本,去造點新聞吧。”
“Qie!”楊蕭翻了翻眼睛,“有你這麽個‘焦點訪談’,我們的什麽都不算新聞了。”
Tina聽了,忍俊不禁:“蕭蕭真的是伶牙俐齒啊。”
陶然也笑:“是啊。”記得自己當年也似乎口齒伶俐,才思敏捷。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漸漸就沉默了呢?
Tina看著陶然的眼神變得虛渺,卻並沒在意,因為這個女人總是一副虛渺的表情。在Tina眼裏,陶然就是那種當年仗著自己能讀書,故作清高的學院女。清高又怎樣?現在還不是去咖啡店給人端茶倒水?但畢竟同在一個屋簷下,總是有點惺惺相惜,所以她不由說:“唉,陶然。你以後打算怎麽辦?以你的才學,應該再讀個什麽碩士博士的,沒問題。”
陶然淡笑了一下:“還沒想清楚。我原來是學文學的,過到這裏來,等於沒專業。連去中文學校當Part time的老師教小孩子,別人還嫌棄你沒有幼教經驗。”陶然說著自己苦笑了一下,“我現在的處境,就如同農民工進城。甚至還不如,農民工好歹還有體力,還有個一技之長……”
Tina一時也沉默,楊蕭忍不住拍了陶然一下:“別說喪氣話。”
“不是喪氣。”陶然笑了笑,“有時候總得麵對現實。”
“你打那個工,多少錢一小時?”Tina忍不住問。
“加小費,八九塊吧。”陶然說著歎了口氣。一天站八個小時,忙來忙去。最開始幾天,腳都是腫的。拖地、刷廁所、清垃圾……這些事情自己都不敢對爸媽說,隻是略略給周宜芬和譚笑提了下,結果周宜芬居然哭開了。所以,她後來也就不說自己的苦了。而這麽辛苦,一天也不過六七十塊錢。
“真的很少呢!”Tina歎道。
陶然一笑:“目前夠用了。”
Tina也笑了笑:“說來,你還不如去賭場做發牌員。一小時十二三塊,還有小費,而且沒這麽累。”
陶然訝異地看了她一眼。Tina自覺失言,立刻笑:“我剛來時,也覺得賭場不是個好地方。現在去了才知道,發牌員的工作很正規的,很多發牌員原來在大陸也是做文化工作的。”
“那你,”楊蕭忍不住問,“你在賭場工作?”
Tina笑笑,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你也當發牌員?”楊蕭還刨根問底。
Tina隻得點點頭,又趕緊叮嚀:“別給紅姐說啊,她好像蠻傳統的。”
楊蕭不以為然地揮了下手:“紅姐都來了七八年了,不會大驚小怪的。再說,她可喜歡‘探尋新事物’呢,‘求知欲’不是一般的強。”說著,楊蕭還做了個誇張的鬼臉。
陶然和Tina都忍不住笑了。Tina笑完了才說:“我因為在瀑布賭場那邊工作,很遠,自己又不開車,所以在附近和同事租了個房間,就睡個覺。我休息的時候,才會回多倫多。”
“哦。”陶然才明白,原來Tina的古怪行為是有原因的。
“我對紅姐隻說我在靠近阿崗昆國家公園的一個Motel(汽車旅館)工作。你們可別說走嘴啊。”Tina又叮嚀。
楊蕭和陶然點點頭:“沒事,誰提這個啊。”
Tina又和兩人聊了點別的,看看時間不早了,才各自回屋睡去。
Tina躺在床上,兩眼望著天花板,有點後悔對楊蕭和陶然提及賭場的事情。她確實因為工作經常出入賭場,但她做的,卻不是發牌員。她的工作收入遠遠高過發牌員,但工作性質卻無法對人啟齒。她在賭場附屬的一家夜總會工作,做的事情就是中國人耳熟能詳的“三陪”。
Tina煩躁地翻了個身,這幾年,自己搬來搬去,把自己真實的身份掩飾得很好,卻沒想到今天說走了嘴。好在那兩個人,一個天真,一個木訥,都不會往多裏想。Tina的心稍稍定了下來。還隻要兩年,她就存夠錢可以脫身了,找個過得去的人一嫁,這幾年封在記憶裏,自己不提,別人也就不知道。再說,就像那個自稱Jocelyn的女孩子,剛剛嫁了個中產白人,對方明明知道她是做什麽的,還是娶了她。一下子,小丫頭連身份問題都解決了。Tina也懷抱這樣的夢想:也許有一天,一個有錢的紳士會出現,並不計較她的身份而真心愛上她。這就是她為什麽鍾愛《漂亮女人》和《蒂凡尼的早餐》。
生命因夢想而燦爛。Tina之所以依然美麗,也許就是因為她擁有一顆依然愛幻想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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