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民的老大哥蘇聯從漸行漸遠到怒目相向,從不相往來到棍棒相加,一晃就是二十年。1969年3月,雙方屢有摩擦的武裝力量終於在烏蘇裏江上的珍寶島爆發了武力衝突,各有死傷,中國最終控製了珍寶島。
在衝突之後,蘇聯在媒體上造勢要全麵報複中國,不惜動用核武。一夕之間,黑龍江省成了前線。有人開始傳言哈軍工會被內遷。在這個大形勢下,有關部門加快了對關押幹部的重新審查和處理。8月份,劉院長被黑龍江革命委員會判定為“犯有頑固不化的走資派嚴重錯誤,屬於敵我矛盾,暫按人民內部矛盾處理”,予以釋放。
為了讓一盤散沙的哈軍工能運行下去直到搬遷,夏建勳和一批中層幹部也被同時召回了哈軍工。這時的沈陽軍區如臨大敵,進入戰備狀態,露露已經不適合待在那裏了。於是,鍾常玉把露露送回了哈爾濱。青蓮一家人終於團圓了。相比之下,劉院長家裏卻隻剩下15歲的小兒子------他的妻子在幹校,三個孩子去了北大荒。原本熱鬧和美的三代同堂,如今冷冷清清。
夏建勳這次被分到了總務科,成了劉大田的部下。這個安排倒是讓青蓮喜出望外。不過,她也提醒夏建勳:“可別給老劉惹麻煩。你機靈點,也少管閑事。”
“知道了。解放來之不易。咱們真的算是幸運的。一家三口都齊整。唉,可惜那玉鐲不知什麽下落。”夏建勳在他們小小的房間裏掛布簾打隔斷,給露露造個小窩。
“算了。人沒事就好。那......都是身外之物。”青蓮說著,鼻子一酸------那真的不是身外之物啊,那是開淼的血肉之軀的結晶,自己唯一的紀念。
夏建勳沒出聲,但是暗自做了個決定:要去找找看。
布簾不夠寬,掛起來就勉強擋住一張床。夏建勳看著青蓮憋憋嘴笑。青蓮默默歎口氣:“明天我拆掉一床被套,把簾子加寬一點。”
他們一家人忙了一天,把小小的單間房重新布置,充分利用筒子樓過道和一樓窗外圍牆內的一小塊土地,安好了家。晚飯過後,他們去院子裏的澡堂洗澡,回到家早早累倒在床上。隔著布簾子,夏建勳給露露描述在大山裏生機勃勃的大自然,講他們終於修好了通向山外的一條路,還添油加醋地給她講老鄉嘴裏的奇聞怪事,直到把露露講睡著了。
青蓮躡手躡腳遞給夏建勳一杯水,笑著看他一飲而盡。滿月的銀光從窗簾縫隙裏照進來,把靠在一起的兩個人的影子投在了牆上。那兩個影子轉頭麵向彼此,靠得越來越近。然後......
露露那邊傳來“噗”的一聲笑。兩個影子頓時淩亂了。露露把頭用被子蒙住,過了一會兒,沒聽見動靜,就把頭伸了出來。她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牆上的影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變了------變成一個拿著鋤頭的小人在鋤地。而那個小人好像還是少數民族包著頭巾一樣。很快,鋤地的小人變成了挑水的,然後又變成了一隻狂吠的小狗和一隻飛翔的老鷹。
露露跳起來跑到爸爸媽媽的地界,央求爸爸教她玩影子。
“今天太晚了,快去睡覺。明天一定教給你。”夏建勳把露露哄了回去,和青蓮再次躺下,對她做了個鬼臉。
青蓮伸手擰他的鼻子,看他猛搖頭,忍住不敢出聲,自己也憋住不敢大笑。月光下,夏建勳眉毛上的一小條傷疤讓青蓮看了心疼。她輕撫他的眉骨,不禁熱淚盈眶。白天看到他鬢角都開始白了,月色裏卻好像還是一片烏青;他眼角的皺紋也不明顯了,深邃的眸子好像是包著火的木炭。這一刻,似乎時光倒流,回到了他們青春年少的歲月。夏建勳伸手將妻子擁入懷抱,緊緊地摟在胸前。他在青蓮耳朵邊小聲說:“好想你!”
青蓮摸摸他的臉,耳語回應道:“噓,睡覺!”
他們家在一樓,在大樓靠著後麵圍牆的一麵。而大樓和圍牆之間有五尺深的一長條空地。本來沒有門通向窗外那塊地的,可是左鄰右舍早就開始利用了這個大樓後圍牆前的空間。大家心照不宣地把那塊長條地根據各家的窗口之間分割,每家的地都差不多大小,也算平均共產。大部分住戶砌了磚頭雞窩,還有的堆雜物,有的儲存大白菜。夏建勳在劉大田的幫助下,搞到一些廢木料,自己動手,左右造了高高的圍欄,又做了一個小木桌、長條椅和花台,還做了通向窗口的台階。這樣,從家裏就可以通過窗戶去“後院”了。
看夏建勳在搭藤架,青蓮說:“你費勁兒搞這個幹嘛?都快入秋了,什麽也種不了啊。”
“有木料就先搭起來唄。明年開春可以播種,到了夏天,就是個開滿花的小棚子。到時候再拉條電線,掛個燈籠,多美的庭院啊。”夏建勳邊忙邊說。
“我看還沒雞窩實用呢。”青蓮故意氣他。
“哎,我可是執行民主投票結果的。咱們家二比一通過決議,要涼棚不要雞窩。再說了,你會養雞嗎?”
“養雞有啥難的?”青蓮不服氣。
“我想養雞!”露露叫道。
“啊?你怎麽說叛變就叛變啊?你這個小叛徒?昨天誰說的要漂亮的花園的?還說要秋千?哼,本來想著給你做秋千的,現在我也變主意啦。”夏建勳虎著臉說。
“爸爸,養隻小雞吧?牛牛不能來,我都想死它了。”露露開始央求。
“算了吧露露,天冷了還得弄家裏來,要命啊。”有潔癖的青蓮想想都害怕。
於是,露露經常趴在自己家的籬笆旁邊,看鄰居的雞。有時候她還偷一小撮玉米丟過去給雞吃。久而久之,她發現了鄰居那群雞的小主人是個男孩子,應該比露露大個三兩歲,個子不小,虎頭虎腦的。
別看他們兩家隻隔著一堵牆,卻是從不同門洞進去的。所以平時兩家幾乎沒見過麵。但是露露還是很快在一堆一起玩的小孩子裏認識了那個男生。
“我知道你老看我家雞。”有一天那個男生問:“你叫啥?幾年級?”
“六年級。”露露臉紅了:“我叫夏露。”
“喔,他們都叫我鐵蛋兒。嘿嘿,我叫田丹。”
“丹田,哈哈。”露露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居然嘲笑起高個子的新朋友。不過,田丹不知道丹田是啥,對著露露撓了撓頭。
田丹父母都是高級技術工人,很實誠,兒子養得好,聰明、講義氣,外加手巧,在周圍算是個孩子王,而他的一隻大公雞是院子裏的雞王。誰要是態度不夠恭敬,那雞可以扇著翅膀,追咬他一路。
田丹顯然挺喜歡文弱的露露,一下子就把她罩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他們放學之後就一群孩子一起爬院子裏的煤堆,翻牆去看防空洞工地,偷製藥廠的小玻璃瓶子。田丹看露露喜歡一種野草結的籽,就收集了好多給她用來當木珠穿項鏈玩。入冬前的那一段時間,是露露這輩子最瘋最野最開心的日子。
隨著1969年10月林彪副主席的“第一號命令”,全國人民在一夜之間開始深挖洞、廣積糧,備戰備荒。連露露他們都知道要時刻準備躲避原子彈。哈軍工即將被分拆遷往內地,已經成了不是機密的機密。到了12月,這個謠傳終於變成了白紙黑字的紅頭文件。中國最大的軍事工程學院,被譽為“第二個黃埔軍校”的哈軍工,一夜之間分崩離析。
以海軍係為主,約1500餘人留在原校址,成立了哈爾濱船舶工程學院;電子係、計算機係等遷往長沙,成立長沙工學院,劃歸廣州軍區,後來發展為“國防科技大學”。全國範圍內,還有很多哈軍工衍生出來的高等院校,包括:南京理工大學,裝甲兵工程學院,防化指揮工程學院,海軍工程大學,空軍工程大學,解放軍軍械工程學校,西北工業大學,第二炮兵指揮學校,等等。
一時間,人心浮躁,一方麵對於這個優秀軍事工程學院的黯然落幕感慨萬千,一方麵又感到前途未卜。天天都有人員調令,天天都有拖家帶口趕火車南下的家庭。在第一批離開的家庭裏,就包括了田丹一家。露露在淚水裏送別了她的朋友,對自己家的去向無限茫然。
夏建勳和青蓮一樣感到迷茫。但是他還有一件事牽腸掛肚,那就是在可能調離這個大院前,去看看他當時藏在燈罩裏的開淼父親留下的玉鐲還在不在。他知道這個東西對青蓮很重要,但又不想青蓮擔心,所以沒告訴她自己的計劃。
他對劉大田坦白了自己的想法,得到好兄弟的肯定和支持。“這好辦,我找個借口,說咱們要去那個樓各家維修暖氣和電路。到時候我掩護你,去看看。”劉大田拍胸脯保證沒問題。
沒想到,他們倆輕而易舉地得手了。那個燈罩像是一把倒掛的傘,裏麵四個大燈泡,一根短銅管在中心,夏建勳當時把玉鐲和項鏈用電線綁在了銅管上,居然一直沒被發現。
當他的手指觸及玉鐲的那一刻,忽然心潮洶湧,雖然說不清所以然,但覺得這就是宿命。那天晚上等露露睡著了,夏建勳把紙包著的玉鐲和項鏈放進青蓮掌心,心情幾乎和青蓮一樣激動。青蓮眼淚汪汪地抱住夏建勳,說不出話來。
夏建勳耳語道:“我覺得玉鐲會給咱們帶來好運氣的。”
青蓮一邊抹眼淚,一邊點點頭。
在命運的十字路口,他們最為篤定的是:無論去哪裏安家,隻要他們仨團圓和睦,什麽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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