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其實就是一個小世界,各種各樣的人來來往往。如果想了解本地的人和事,到咖啡店打工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在店裏,陶然時不時會碰到一些“怪人”。愕然之餘,也讓自己單調平淡的生活有了一些生趣。
店裏為了促銷,買一個中號的咖啡或茶加一個donut,隻要$1.79。有一個女士,每天中午來要一個小號咖啡和一個donut,總共是$2.03。陶然告訴她如果買促銷的組合,便宜而且咖啡還是中號的。那女士想了想,笑著說:“哦,不了。咖啡對身體有不好的影響,我還是喝小杯的好了。”繼續付更多的錢買小杯的咖啡。
還有一個老年男子,穿著醫院的病服樂滋滋地跑進店裏,他剛開口說話,陶然就感到有股氣噴到了自己的手上。再仔細一看,原來那老人的氣管切開了,插了一根小管子,怪不得他說話發音很怪而且還往外噴氣。他要的是香煙。陶然猶豫了,看他的狀況,似乎是不能答應他的請求的,於是問:“你有醫生的允許嗎?”老人轉過臉左右看看,發現沒人才笑著很誠實地說:“醫生知道了,會殺了我的。”於是陶然拒絕賣給他香煙。老人家求了半天,陶然還是說不行,終於老人放棄了,無可奈何地說:“我隻聞一下,就聞一下。”陶然見他如此執著,終於點點頭。老人兩眼放光,立刻告訴陶然他要的香煙牌子和型號。看他撫摸著煙盒陶醉地做深呼吸,陶然隻有在一邊無奈地微笑。
還有一個在附近律師事務所工作的女士,她每天都穿著莊重,並畫上得體的淡妝,但——她禿頂,整個頭上稀稀拉拉沒幾根頭發,而且她還不戴帽子什麽的遮掩一下。她的優雅和藹與突兀的禿頂組合,很讓人錯愕。但那女士似乎並沒為禿頂煩惱,繼續談笑風生、溫文爾雅……
開始,這些人都顯得很“怪”。時間長了,陶然才慢慢領悟到,這些人才是活得“自我”的人,他們不在意別人的看法,他們在意的是自己的感覺。
店裏還經常有一個三十多歲的華人光顧,但他並不懂中文。聽Jane說,他很小的時候就來了加拿大,是個老實人,在一家工廠上班。四年前,他從中國大陸娶了一個年輕漂亮的老婆過來,可不到一年,老婆就跟“有錢人”好上和他離婚了。他受了打擊,從此神經就不正常了。他常常買一杯咖啡走到店外,在店門前走過來又走過去,邊走邊喃喃自語,但卻始終記得把咖啡杯放進分類垃圾箱。有一天下雨了,那人來了,買了咖啡在雨地裏走來走去。雨越下越大,他也不知道避一避。陶然回過臉,走進裏間清洗刀盤杯叉。再出來時,那人還在雨裏走來走去……
所謂的感情,其實也是很自以為是的感覺吧。所以,一旦“感情破裂”,傷的都是自己。“多情總被無情誤”,是無可奈何地真理啊。
想想自己當年,那所有的付出最後卻是一種嘲諷。如何還可以去信賴一個人,在那麽多的謊言和欺騙之後?
感謝上蒼,給了她對感情始終執著的父母和朋友,所以,在那樣的傷害之後,她還能依然相信世上有種感情總會是真誠的。
店裏每隔三五天,都會來一個印度女孩子,總是坐在靠窗邊的位子上等一個印度男孩。女孩告訴陶然,她家住在北麵很遠的地方,她過來坐公交得要兩小時,而且還要背著家裏人,因為她父母不允許她和這個男孩子交往。“可是沒辦法,我真的很喜歡他。”女孩說著,臉上漾起情不自禁地幸福微笑。她手裏沒多少零花錢,來了隻要一杯中號咖啡,坐在那裏等,有時一等就是大半個小時。男孩子來了,兩個人坐在窗前,share一杯咖啡,聊上二十分鍾半小時,女孩子就該回家了。男孩為她開門,兩人都深情款款地對望微笑著,似乎那一瞬間就是天長地久。
一個黃昏,女孩又來了,等了很久很久,男孩還是沒有出現。兩小時過後,女孩不得不離開了。她走過來,不好意思地對陶然說:“如果等會兒他來了,你對他說……”她羞澀地笑了一下,不知如何說下去。陶然體諒地笑了笑,給了她一支筆和一張紙。女孩感激不盡,匆匆在紙上寫下了幾行字,然後離開了,邊走邊往男孩來的路上看。
八點多,陶然快下班的時候,男孩終於出現來,一身工作服上沾滿了油漆。陶然把紙條給了他,他看完,半晌不語,過後才給了陶然一個微笑:“太謝謝你了。”然後默默走掉了。
再一個午後,男孩子坐在窗前等女孩,手裏握著一束黃玫瑰。陶然聽女孩說過男孩家很窮,所以他很小氣,他家到學校有七站路,他總是走路去上學,為了節省兩塊多的車票錢……女孩收到花,居然哭了。但——她不敢把花帶回家,於是兩人過來想把花轉送給陶然。陶然略一思索,拿了個大玻璃杯,把黃玫瑰插好,放在了他們經常坐的桌子上。“你們的玫瑰,在你們的桌子上。我會照看它們的。”女孩又一次流淚了,男孩沒做聲,隻是看著陶然,最後才說:“你真是個好人。”
看著他們遠去,陶然在心裏感歎:無論未來如何,而此時的相戀對兩人來說,都是一生的幸福。上天並不曾虧待這兩個單純傻氣的孩子,給他們的,是許多人終其一生都尋覓不到的。
最近,每天下午六點,一個新顧客就到店裏來了,總是點一個中號的regular咖啡和一個Boston Cream,往小費筒裏放兩塊錢小費。他看起來五十多歲,表情溫和,中等身材,微微發胖,架了副眼鏡。
他第一天來時,是過來問路,順便買了杯咖啡。當然,陶然很抱歉地告訴他,自己剛來,並不熟悉這裏的路況。隻是後麵,他又來了好幾次。
六點鍾,正是店裏顧客不多的時候,陶然忙著拖地擦玻璃。那顧客在一邊看著,就和陶然聊了起來。
陶然才知道,這個人叫Johnson,是個小建築商,剛娶了個中國的妻子,他的妻子英文名字叫Rosemary,是他給取的名字。Rosemary在中國離異過,還有個14歲的兒子Mike。
“他現在也是我的兒子了。我妻子的英語很不好,所以我打電話過去,都是Mike接聽。我們聊著男人的話題,他媽媽都嫉妒了。”
陶然也笑了笑,自然對Johnson也產生了一種親近和好感。畢竟,在中國很少有人能對妻子帶來的孩子如此不介懷。
Johnson和Rosemary是在網上認識的,才三個月,他就去中國和Rosemary結婚了。現在,他正在辦理他的妻子和兒子的移民手續。
Johnson還半開玩笑地要陶然以後做他妻子的英語家教。
“我答應過她,要給她請一個會中文的英語老師。”
陶然在心裏感歎,白人的家庭觀念果然不一般。
“我可以問你叫什麽名字嗎?”Johnson問。
陶然笑了笑:“我叫Tao。”
剛來的時候,她告訴別人自己叫“然”,店裏的顧客張口結舌,發不出來。Jane笑了:“就用你的姓好了,陶。老外好發音一些。”陶然也覺得不錯,從此就對外宣稱自己是Tao了。
“哦,Tao。很高興認識你。等我妻子過來後,我一定會帶她過來看你的。”Johnson笑著說,“我希望她來了,能多一些朋友。”
陶然也笑,心裏比較感慨。
陶然回去給楊蕭聊起,楊蕭也感慨:白人的素質果然高,對家庭照顧得這麽周到。中國男人應該羞愧而死!
楊蕭對中國男人從來沒有太多的好感。這一切,都拜她爸所賜。
“他毀滅了我對男人這種生物最後的一點好感。”據楊蕭說,她老爸就是個“膿包”。他在一家事業單位當會計,業務水平不怎樣,待人接物又不行,所以總被同事和領導打擊嘲諷。他在外麵受了氣,回到家就虐她和她媽。
“我小時候,大熱天想吃冰欺淩,他不給買;想喝冰鎮果汁,他不給買。他自己買了成箱的啤酒凍在冰箱裏,自己一邊喝,一邊看球賽。我那個氣啊。最大的願望就是快一點長大,快一點離開這個齷齪的男人。”
楊蕭說著自己好笑起來:“後來我氣不順,把他喝過的酒瓶裏灌上菜油,再加上兩坨我的鼻屎,放進冰箱裏…….他那蠢貨居然打開冰箱,拿了一瓶,瓶蓋自己掉了,他愣了愣,也沒管,就仰著脖子灌了下去……哈哈哈哈……居然喝了下去……哈哈哈……後麵發現不對,才猛吐出來,口裏、鼻子裏隻往外噴……哈哈哈哈……全都是油……”
楊蕭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出來了:“笑死我了,肚子都笑痛了。”
“你這樣整你爸?”陶然詫異。
楊蕭還收不住笑:“是啊。他是我的第一個敵人,我對敵人,從不手軟。”
陶然沒說什麽,隻是心裏不以為然。
“我知道,”楊蕭一看就知道陶然的心思,“你覺得我狠。你是不知道他過後怎麽打我——他把我吊在門框上用皮帶抽,一直把我打昏了……”
“啊?”陶然震驚了,“不會吧。”
“什麽不會?”楊蕭聳聳肩膀,“他打我就是家常便飯。那時我媽忙著做生意,就讓我爸管我。我爸每次打了我還威脅我,不讓告訴我媽。”
楊蕭說著還滿臉不以為然:“小時候,笨!挨了打,就想死。自己拿了刀片割手腕,想死了都比呆在那個男人跟前強。割完了,躺在那裏等死,才又想,憑什麽要我死,他現在比我強,總有一天他會老。那時我長大了,想怎麽整他就怎麽整他……於是我就在心裏盤算如何整他,越想越樂……於是不死了,爬起來把傷口一包紮,就開始了我的報複計劃。”
“我的童年史,就是一部和凶殘老爸鬥智鬥勇的血淚史!”楊蕭自豪地說,“好在我媽把我送了出來,要不然,我現在不知道怎麽折騰他呢——算他走運!”
“你媽一直不知道這些嗎?”
楊蕭笑:“那次我爸把我打昏了,她才知道那男人一直對我心狠手毒,氣得和我爸大吵,要離婚……她問我是否答應她和爸爸離婚,我趕緊說:‘好啊,好啊。’我媽直哭,抱住我說對不起我。”
“那後來……”
“後來?”楊蕭臉上掛著一絲輕蔑的笑,“那男人就跪下來求我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訴說自己在單位裏如何不順,我媽生意忙如何不管他。他的委屈,他的煩惱,他的鬱悶……真的是鼻涕眼淚滿臉都是,看得我直惡心。他又保證以後再也不打我,對我好什麽的……又搬出我奶奶、我姑姑來勸我媽……我媽心一軟,就沒離成。”
“他後來不打你了?”
“怎麽不打?”楊蕭撇撇嘴,“隻是不那麽嚴重,了不起扇兩耳光、踢幾腳,不像以前那樣動大刑就是了。”
陶然愕然。楊蕭看看她的表情,笑了:“幸福家庭裏的大小姐,哪裏知道我們小市民丫頭的苦哦。”
“哪裏?”陶然歎了口氣,感歎,“人在世上,各有各的苦。”
“哦,那你有什麽苦?”楊蕭故意逗陶然,“說來聽聽。”
陶然勉強笑了笑:“不足為外人道。”
“Qie~~”楊蕭翻了個白眼,“還給我跩文言文。”
說著,楊蕭湊近給了陶然一個鬼臉:“你,就是這點不可愛——不坦誠!”
陶然愣了下。楊蕭伸了個大懶腰:“很晚了,我要去睡了,希望能做個春夢——偶爾在夢裏強奸一下帥哥也可以。”
陶然訝然,隻有掛了一臉似是而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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