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所有老師和同學的預料,方熠——本校生物醫學工程楊教授的公子,學生會的重點發展對象——居然沒有申請加入學生會,孫老師親自動員他參加也被他明確拒絕了。
“啊?為什麽為什麽?”周五傍晚宿舍裏吃飯的時候,幾個女生不解地問穀欣。
穀欣剛從飯堂打了三兩米飯、塘虱魚、豉汁排骨和炒芥藍,在自己的書桌前坐下。高瘦的她其實比誰都能吃,邵艾挺羨慕她這種吃不胖的體質。邵艾自己在軍訓期間飯量大漲,現在軍訓結束飯量並未回縮多少,腮幫子和屁股(同一宿舍的山東大妞吳蕾管那叫“腚錘子”)都有些向外鼓脹的趨勢了。
穀欣的消息是打飯時聽她的一位江西同鄉說的,同鄉是方熠的室友。
“好像是楊教授不許他參加。你們也知道,楊教授自己在斯坦福拿的博士學位,自然希望兒子本科畢業後也能出國留學。到時能申請到什麽檔次的大學,很大程度要看本科成績,過兩年還要花時間準備托福那些英文考試。站在母親的角度,學生會活動占用大量的課外時間,對兒子的未來也沒多少幫助,萬一再影響成績就得不償失了。還不如用這些時間多參加一些競賽,把履曆搞漂亮些。”
“他不是中學期間已經拿過無數獎了嗎?”呂家妍不以為然地說,“要我說,緊要的是交個稱心如意的女友,好女孩很快會被搶光的哦!”
邵艾知道呂家妍為何這麽說。開學時間不長,但穀欣對方熠有好感,這點她們大家都能瞧出來。
“唉,這就是我帶回來的第二條消息啊,”穀欣用筷子敲了下飯盒,一副毫無食欲的樣子,“楊教授也不準他本科四年談戀愛。想想也是啊,如果遲早要出國的話,女生家裏不一定舍得。即便倆人都計劃出國,將來也未必能湊到一塊兒,等於是給雙方撿了條更艱難的路,何必呢?倒不如穩定下來後再選個誌同道合的,就像楊教授和她老公那樣,都是斯坦福畢業生。”
“話是這麽說,”呂家妍替室友打抱不平,“人都是有感情的嘛。不喜歡那種打著‘為孩子好’的旗號操控孩子私生活的父母。”
“不過男人是不用急的啦,”吳蕾噘著嘴說,“把事業搞好了總能找得到條件好的女生。尤其是長得還好看的男人,不敢說越老越吃香,至少保質期比咱們長多了。”
此話一出,幾個如花少女各自盯著麵前的空氣,像是看到了自己十年二十年後的樣子,原本靈動的眼神都跟著打蔫。
邵艾這時碗裏隻剩兩根芥藍。她不明白廣東人為何喜歡吃芥藍這種無縫鋼管,味道還有點苦,不過據說營養豐富對健康好,想想還是吃掉了。邵艾家境好,然而不是浪費食物的孩子。把飯吃光後,才鄭重其事地衝室友們說,
“已經十八歲,應該算成年人了。在事業和婚姻方麵借鑒長輩的意見可以少走彎路,但要是任由父母為自己規劃人生,那不就是媽寶男嗎?姑媽和我說過,嫁給媽寶男類似於當代女性穿越回幾百年前過日子。先不說必須通過婆婆這一關,進門後也不代表你就是自己人了,更像是常年潛伏在他們家、想要策反他們寶貝兒子的女特務。”
“噗!”吳蕾一口水吐回水杯裏,轉過身來,衝邵艾點頭道,“你那個姑媽真是有趣。我離家前,我媽是這麽跟我說的——你從媽寶男的婚姻裏得到多少快樂,後麵就會有同等數量的雷在等著。因為對控製欲強的婆婆來說,兒子越優秀,搶走他的那個女孩就越麵目可憎。這叫做‘結構性矛盾’,是由客觀狀況決定的,並不會因你的賢惠善良有任何改變,所以你努力也沒用。”
“我也覺得楊教授過於強勢了呢,”呂家妍瞄了一眼穀欣,小心翼翼地說,“不會是個好相處的婆婆。”
“是啊,想想挺沒意思的,”穀欣歎了口氣,“原本也沒幾個看得上眼的。”
接下來大家便不約而同地開始收拾書包。周五的晚上,才開學不久,住同一棟樓的學姐們大多數相約出去閑逛或找各自的男朋友去了。大一的女生們沒那麽豐富,學習上也都暗自較著勁兒呢,和平日一樣照例要去晚自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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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剛強接到通知,孫老師找他談話,讓他晚上七點去辦公室一趟。
會是什麽事呢?剛強回顧自己開學後的表現。大約就是中秋節他要去雜貨鋪上班,沒幫著搬桌子也錯過了晚會那件事,讓孫老師不高興了?當下收拾好書包,計劃著見完孫老師就直奔自習樓。
周五的晚上,空曠的教師辦公樓裏貌似隻有單身漢孫老師一人。辦公室不大,桌子橫在屋子中央,讓坐在桌後原本風華正茂的孫老師看起來像個閑散衙門裏的秘書。屋裏堆滿了書和各種生活用品,包括CD機、碗筷和一個插電鍋。看來孫老師大部分時間是在辦公室度過的,教工宿舍隻是他睡覺的地方。
孫老師多少歲了,不到三十吧?剛強忍不住想象自己到那個年齡時可能會有的景況。小時候的經曆多是父母和家庭決定的,自己可控的部分不多。感覺人這一生中最關鍵的就是二十歲上下這幾年——讀哪間大學,選什麽專業,畢業後的工作,和誰結婚。看起來人高馬大的小夥子其實還處在懵懂時期,還在費力地想要弄清楚自己是誰、這個世界是怎麽回事,卻猛地置身於一個多岔路口上,在看不清遠方的情況下決定接下來這一生的走向。
“坐,”孫老師伸手指了下桌對麵的一張舊轉椅。剛強坐下去的時候有那麽一刻擔心椅子會散架或者向後仰倒。他不相信學校不肯給配把新椅子,如果孫老師開口要的話。記得方熠說國外的學術界也有不少人喜歡開舊車、用舊家具的,與經濟狀況無關,有意思。
孫老師瞅了眼剛強擱在地上的大書包,問:“怎麽,今晚不用出去打工?”
“隻有周六周日下午和晚上,”剛強陪著小心地說,一麵查看孫老師的神色。
“那也還好。我呢,是一直希望學校能多給貧困地區的學生經濟上的支持,學校也做過一些努力。然而資金有限不說,關鍵是很難核實學生家裏的真實經濟狀況。你問誰吃飯成問題,誰需要幫助?一堆人申請,都來自全國各地,沒法一一驗證。”
正當剛強以為孫老師叫他來的目的就是談勤工儉學的事,孫老師話鋒一轉。“我知道你課後要忙生計,不過還是希望你能考慮加入學生會。目前我們外聯部隻有一個大三男生,其餘的都是女生。外聯部可是代表我們學校形象的關鍵部門,總不能讓人家外校和企業都當咱們陰盛陽衰吧?”
哦,居然是為這個?出乎剛強意料。“謝謝孫老師想著我,不過您也知道我周末沒空,到時有會議或者活動我老缺席,影響不好,等於白浪費一個名額。而且聽說男生報名學生會的不算少啊?”
孫老師的臉像被包子店的師傅給捏了一下。“是不少,不過想招的都不肯來。”
剛強知道他是在說誰。
“況且現有的幾個女生個頭兒都不矮,男生要是不比女生高的話,這個、站在一起……總之,你的困難我是知道的,但是咱們不能讓困難給嚇退了,要開動腦筋去解決。比如咱們內部的會可以盡量安排在非周末,這都是很靈活的。真要是必須在周末搞外聯,你也不必從頭待到尾,關鍵時候去露個臉兒,這點假總能請下來吧?”
見剛強還在猶豫,孫老師上身前傾,麵上神色半規勸半討好地說:“學生會的每個部門都有活動資金,每月至少有兩次飯局,都是在學校附近最好的那幾家餐廳。勤工儉學的機會多著了,你要是在學生會幹出成績來,我吧,嗬嗬,當老師年份雖然不長,外麵的公司倒也頗有幾個聯係人。等寒暑假我推薦你去實習,那不比雜貨鋪掙得多了?”
剛強聽到實習一說,自然有些心動。關於實習的機會他已經找學長們了解過了,學校雖然名聲在外,可架不住學生多,專業對口的公司也就那麽幾個。要是有老師內部推薦,會極大提高成功率。隻是剛強還有些疑惑。開學沒幾天,這之前他同孫老師完全沒有接觸過。僅僅因為自己“形象好”,孫老師就肯這麽低聲下氣地來求自己嗎?
“這裏頭呢,其實還有一環,”孫老師看來是決定說實話了,“咱們學院本學期打算同暨大搞次聯誼活動。前兩天你們趙正豪學長去跟他們的外聯部代表會麵,那什麽、國際關係學的李舒涵你認識吧?她說是你的朋友。我這不也是琢磨著,有熟人在好說話嘛,嗬嗬。”
剛強這下徹然了。李舒涵確實同他提過她在暨大學生會任職,鬧半天也是在外聯部。既然多了這層關係,他再推脫就不合適了。好在孫老師和趙正豪也隻是想借他的名頭來搞活動,他隻需露幾次麵,盡到自己“男公關”的義務即可。當下便爽快地答應,隨後站起身。
“許剛強,還有一件事,”孫老師示意他坐下,“那個傅吉吉和你很熟是吧?有老師向我反應他遲到缺課的事。我打算下周和他好好談一次,正好現在有你,我想先從你這裏了解一下情況。”
剛強聽孫老師問起吉吉,不無慶幸他周二那天先找吉吉問過此事了。“孫老師,吉吉之前是在校門口一間咖啡廳找了份工,晚上幹到熄燈前回來,挺辛苦的。白天又要趕作業又要補覺,有時會錯過上課時間。我跟他說這樣不行,他已經辭了,目前正在找新工作。”
孫老師聽得直搖頭,“咖啡廳,喝咖啡提神的地方,國外最晚八點關門。咱麽這裏經常開到夜裏一兩點,有些人真是徹夜不眠嗎?”
剛強笑了下,心道因為咱們這裏的咖啡廳不是隻用來喝咖啡的。吉吉說有各式高檔西餐、拚盤,有包廂,還有節目表演。這就是國情——誰都在全力以赴,都在見縫插針地使出渾身解數。草根出身的剛強,自然也不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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