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主席台落座

還是在中學的時候,有一回學校開大會,我被領導邀請去主席台就坐。全校初高中加一起三十來個班,學生就我一人坐台上。我特牛逼。

 

那次大會我們借用了城建公司的大禮堂。

 

學校自己的禮堂是一所教堂,解放前美國傳教士留下的。平時我們在教堂裏開會,遇到全校大會,師生二千來人,教堂是擠不下的。

 

我們去城建公司開會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我校工宣隊是城建公司派來的。工宣隊帶我們回他們自己的公司開會就跟媳婦帶孩子回娘家一樣自然。

 

大禮堂滿滿當當的人。各個班按劃定的位置入座。會場裏人聲沸動,主席台上有人喂喂的調試麥克風,一般在這種時候你是很難聽得清台上台下的講話聲音的。我看到主持人把嘴湊在麥克風前叫出一串名單,我也看到被叫到的人陸續上了台。事到這兒一切正常,沒毛病,問題就出在接下來。接下來我聽台上的麥克風叫我名字“鄒堅峰請上來”,我一愣,啥?這裏還有我的事?我沒有理會。“鄒堅峰請上主席台”這會聽的真真的,真是叫我。我還在猶豫,不知是誰,肯定是我班裏的人在後麵用手指戳我的腰:叫你呢,上啊。沒錯吧?是叫我,上。我這人不喜歡讓人一遍一遍的請,不喜歡扭捏作態。我擠出班隊,擠過前麵一重一重的人堆,我走上了主席台。

 

後來我回想起來,總覺得這事有些鬼畜,一般情況下,一般人是不會貿然走上台去的,這與我何幹?我為什麽要上台?那次正巧我寫了一個發言稿,折起來放在口袋裏。發言稿是誰安排我寫的,是用在什麽場合的,我現在已經無法弄明白了。總之當時我就是這樣認為的,這次會上我將有個發言,我上台落座,等主持會議的人報我名字,我就站起來走到麥克風前,從襯衣上麵的口袋夾出稿紙,打開,念完,然後走下台去。整個過程雖說心裏緊張,但一切還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表麵上我可以做到從從容容。

 

我走上主席台,台上前麵是一方講台,發言用的。後麵是一排鋪了紅綢布的桌子,桌子後麵是一排長條凳,已經坐在條凳的都是上了年紀頭發花白的領導,見我上去,紛紛起身給我讓坐,這樣的熱情讓我惴惴不安,他們中間有我認識的,還有我不認識的。平時我的身量夠不著與這些領導照麵,在校園裏看見了我就遠遠閃開。

 

 

我屁股坐定,一杯熱茶從背後端了過來放我麵前。我心神恍惚,看台下黑壓壓一片,有種哪兒不對的感覺,很快這種感覺得到了證實。主持人對著名單向大會逐一介紹主席台上就坐的人,被介紹到的一個個站起來向會場欠一欠身子作為回應,全部介紹完了沒有介紹我。我腦袋嗡一聲,心裏一聲叫苦,站起來就要離開。這時大會已經開始,全場安靜。我這就起身,桌子底下突然伸過一隻手來,拉住我的衣角,使勁的往下拉了拉,把我將將起身的勢頭一下拉回到了原坐。拉我的人是坐我旁邊的校團總支書記顧老師,他也是台上就坐的人中唯一認識我的。顧老師暗中對我使狠勁,傳遞一種命令,明麵竟然做的一點也看不出來。他坐的穩當,麵對全場笑意蕩漾在臉上,玻璃鏡片後麵的眼神透出一片祥和。

 

事後我也這樣想,要是當時沒有顧老師的暗示,我起身跑下台去,會場上會是一個怎樣的反應?我不動,既來之則安之,我將錯就錯,假戲真做,至少下麵的人是不會察覺的。如果我在眾目之下當場立起來跑下去,引起全場哄笑,那我就糗大了。

 

接下來的時間漫長又不好過,現在我麵對全校師生坐在了不該坐的位置上,與我一排同坐的是校黨委書記、革委會主任、工宣隊長......那幾位我不認識的應該是城建公司的一把手二把手、其他學校的應邀嘉賓,或許還有教育局來的代表。

 

我坐在這些領導中間,我算什麽?現在我坐上了,還不能下來,還不能露陷,我得裝,得裝出一副我就是坐這兒的,今兒我就是領導,領導該做什麽我就做什麽。你說這叫什麽玩意兒?

 

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體驗,事情起因於我的誤聽,一念之差釀成現在的局麵,這事沒有回頭路,開始的一個錯誤得用後麵一係列的飾演來圓場。要知道在學校裏,我是一個低調內向、從不逾矩的學生。

 

好吧,我現在是領導,我麵朝台下,做出一副領導的範兒,伸手端起茶杯啜一口,放下,又端起,又啜一口又放下,一臉尬笑......底下千百雙眼睛齊刷刷的看我一人,看得我無處躲藏,好像是被人剝光衣服在陽光下裸示。無數目光聚焦一點,讓我感到渾身燥熱,滿臉漲紅。那些看我的人心中一定在納悶:這不是高中年級四班的那誰嗎?這小子怎麽就坐台上了?這鳥人才這幾天功夫不見就當領導啦?看他老卵即嘎樣子,明兒學校見了看我不拿磚頭拍開他腦袋我還就不信了......

 

如果說我隻是在台上坐坐鼓鼓掌啥的,那也就裝了,問題是有些代表發完言,還有講究,轉過身來跟領導挨個握手,輪到我,你說我是起身跟人家握還是不握?發獎的時候,領導站起來和領獎人拍照合影,你說這影我是和人家合還是不合?

 

那次大會上半場程序是這樣的,學生代表講完言老師代表講,老師代表講完言工人師傅講,工人師傅講完言小領導講,小領導講完言大領導講,最後嘉賓致辭,表彰發獎,事到至此我的“戲”終於落幕。接下來的下半場,另一場戲開始,各年級排練的文藝節目登台演出,這回是真戲真演。這個時候,主席台上的領導集體移步台下第一排入座,等候觀看,隻是這些領導中間已經沒了我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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