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禍福相倚 崔瑞亭家道中落

來源: CuiGe 2023-07-09 18:44:17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46551 bytes)

03章 禍福相倚 崔瑞亭家道中落

 

 

1 崔錫麟菱塘出生

 

      崔錫麟,我的祖父,1902年農曆六月十五日生於高郵菱塘。那一年,他的外公吳玉棠剛從北京歸來,他父親崔瑞亭則在浙江做官。在他出生後不久,崔瑞亭回菱塘過年。在這期間,他和父母商量,想把全家人都帶到杭州去過日子。崔陽春對崔瑞亭說:“我年紀大了,不想再往外跑,想在菱塘終了一生。既然你這麽喜歡浙江,哪天我要是不在了,那就把你母親和你們一家都帶去了浙江好了,省得你還要兩頭跑。”

      崔瑞亭聽到這話,隻能說:“現在談這個還太早,父親身體這麽好,一定會長命百歲的。你們都留在菱塘也不錯,我不在意兩頭跑。”

      年過完了,崔瑞亭隻身返回浙江,仍舊把一大家人留在了高郵湖邊。一晃,好幾年就這樣過去了。

      後來,崔瑞亭曾回想過,假設他的官場不在浙江,或者他沒有回到高郵,亦或者當初他根本就沒有考取功名,這個劫難也許就能躲過。但這些假設毫無意義,因為他確實中了進士;確實就在浙江當官;他的父親也確實去世了,他必須回菱塘“丁憂”守製。

      “丁憂”又叫“丁艱”,是中國古代和孝道有關的休假製度,按其規定,文武官員在父母亡故後必須離任,回到原籍守孝。到了清代,“丁憂”多適用於文官,而且朝廷借孝道之名,強製“丁憂”的官員停職停薪,守製二十七個月,期滿後,另補新缺。這樣有利於縮短官員任期,促進新老官員的更替。

      崔瑞亭回家“丁憂”的那一年,大龍13歲,二龍10歲,三龍才4歲。他們的祖父在菱塘病逝,就埋葬在高郵湖邊。崔陽春前半生在疆場拚殺的往事,除了他的遺孀李氏,誰都不知道。多年後,等他們弟兄三人長大了之後,才逐漸了解了真相。

      李氏這時的年齡已經接近六旬了,丈夫的突然去世對她是個巨大的打擊,一下子讓她蒼老了很多。幸好,她的兒子、兒媳和三個大孫子整日陪伴她,給了她許多慰藉。這三個孫子各有特色,大的憨厚老實,二的機敏伶俐,小的聰慧絕頂。老太太最享受的事情莫過於常常帶著三個孩子去吃早茶,有時是豆漿油條,有時是包子燒賣。她自己很少吃,而是坐在旁邊,笑眯眯地看著三個男孩子一邊玩鬧,一邊風卷殘雲。

      崔瑞亭是個做官的身份,沒有別的選擇,藥店隻能散夥關張了。他把店裏的夥計們打發回家,家裏留下兩個傭人幫助料理家事。日複一日,崔瑞亭每天都在家寫詩、作畫打發時間。心裏盤算,隻等“丁憂”守製期滿,就帶著一家老小搬去杭州居住。菱塘這個小地方實在太過閉塞,一旦離開,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他暗自慶幸,自己為官的這幾年,很得上司器重。就拿這次回鄉守孝來說,不少人“丁憂”即為罷官,重新補到新缺的希望非常渺茫。他不用擔心,上司已經保證,他的職位仍然替他保留,到時候直接回來上任就行。雖然朝廷推行新政,廢除了科舉製度,但憑自己這麽多年來在浙江官場廣交朋友,積累人脈,為官的道路應該會越來越光明。不僅如此,他還要帶著一家人離開菱塘,乃至離開高郵州這個生活的小圈子,去見識更加廣闊的天地。

      然而,一場始料未及的災難驟然降臨,擊碎了他的美好願景。

 

2 安慶起義

 

      一日午後,家裏的傭人進來報告說,門外來了一位外地人,求見老爺。崔瑞亭放下書卷,來到大門口。一位年輕人立在門外,見他走出來,忙向他行禮問安。崔瑞亭打量了好一陣,才認出這是徐錫麟,其父徐鳳鳴是他在浙江官場的朋友之一,前些年不幸病故了。看到故交的公子,他非常高興,連忙讓進門,看座沏茶。交談之後得知,徐公子剛從日本留學歸來,覺得在浙江山陰老家無用武之地,於是花銀子捐了個道員,被任命為安徽巡警學堂會辦,現正往安徽安慶赴任。由於高郵菱塘正好處在由浙江北上安徽的路途中,所以徐錫麟特意來拜訪他父親的生前好友。

      崔瑞亭上一次見徐錫麟還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這次他忽然到訪,崔瑞亭的心裏有一絲意外,但沒有太在意,老朋友的兒子從遠方來,特地停留拜訪,難得這份情誼。況且,徐錫麟留學過東洋,講起外麵世界的新聞軼事、風土人情,一家人不論大小,全都愛聽。

      跟徐錫麟最親近的是崔錫麟。首先,他們的名字相同,一見麵就像老相識。徐錫麟肚子裏有太多好聽的故事,每一個都能深深吸引年幼的三龍。正好是愛問問題的年齡,三龍纏著徐錫麟問了許多“為什麽”。比如,為什麽大清打不過小國日本?日本為什麽要學西方?我們國家的“新政” 為什麽失敗?徐錫麟並不嫌煩,耐心講解,並且熱情地鼓勵小三龍要好好學習功課,從小立大誌,長大要成為一個為國為民做大事的人,去喚醒我們整個民族,用科學和民主改變我們國家落後的麵貌。徐錫麟不能說得太直白,五歲的三龍當然是似懂非懂,但他開始認真地思考,思考一些遠不是他這個年齡的孩子通常思考的問題。因此可以說,崔錫麟關於民主革命最初的思想啟蒙,可以追溯到這個時期。

      徐錫麟在崔家逗留了七、八天的時間。盡管小三龍再三挽留,他還是要繼續北上安慶,不得不和崔家人告別。臨行前,他留下一個上了鎖的小皮箱,請崔瑞亭代為保管,並說好一年後回浙江時,經過菱塘再來取。崔瑞亭說,隻怕到時候自己一家人也要搬到浙江去,便說好,如果屆時家中無人,就把此皮箱寄放在隔壁鄰居家中。

      且說這位徐公子離開高郵後便直奔安慶上任。很快,他以博學多才和穩重幹練受到了安徽巡撫恩銘的賞識。除了升任巡警學堂堂長,他還同時兼任警察處會辦以及陸軍小學監督。一時間,徐錫麟成了巡撫大人眼中備受青睞的人物,名頭響徹安徽官場上下。各級官員私下裏常常議論,都認為徐公子日後必將節節高升、飛黃騰達。但是,他們全都被蒙在鼓裏,對徐錫麟隱藏的天大秘密竟毫無察覺。

      這個時期的滿清政權已經步入了窮途末路,好比一艘滿是破洞的大船,在風雨中飄搖。各地反清的革命黨正積極地組織力量,發動武裝起義,旨在推翻腐朽的滿清統治,建立民主共和。徐錫麟早已加入光複會,此次來到安徽的真實目的便是組織和領導安慶起義。

      關於徐錫麟本人和他領導的安慶起義,都是中國近代史上濃重的一筆。“百度文庫”對這段曆史是這樣這樣記載的:

 

  徐錫麟,字伯蓀。浙江紹興人。1873年(清同治十二年)生。1901年任紹興府學堂教師,後升副監督。1903年應鄉試,名列副榜。同年赴日本。1904年回國,在上海加入光複會。同年冬再赴日本學軍,因患眼疾未能如願。1906年歸國,赴安徽任武備學校副總辦、警察處會辦;1907年任巡警學堂堂長、陸軍小學監督。

1907年7月6日,光複會領導的首次安慶起義爆發。徐錫麟以安慶巡警處會辦兼巡警學堂監督的身份,暗中聯絡會黨,約定在本年7月8日乘巡警學堂舉行畢業典禮時進行突然襲擊,殺掉省文武大官,占領安慶,然後與秋瑾的浙東起義軍共同攻打南京。

因葉仰高叛變,安徽巡撫恩銘已掌握黨人名單,畢業典禮突然提前於6日舉行,會中徐錫麟用短槍擊斃安徽巡撫恩銘,會場嘩然,其餘文武官員慌忙逃走。徐錫麟與馬宗漢,陳伯平及巡警學生百餘人很快占領了軍械所,後被前來鎮壓的清軍包圍,激戰四小時失敗。陳伯平戰死,徐錫麟、馬宗漢被捕。當晚,徐錫麟被殺。臨刑前,他神色自若地說:“功名富貴,非所快意,今日得此,死且不悔矣!”

徐錫麟終年34歲。

 

      徐錫麟原本和秋瑾等人約定,在安徽和浙江同時起事,然後兩支義軍在高郵湖邊匯合,再一同攻打南京。前番菱塘之行,就是為了事先探路,也是預備萬一起義失敗,往浙江南逃時有個退路。不料出了叛徒,倉促的起義瞬間就完全失敗了。盡管安慶起義沒有成功,但一個巡撫大員居然被自己所信任的下屬用槍擊斃的事件,還是驚動了整個朝野上下。清政府旋即責令藩司馮煦、臬司聯裕嚴查徐錫麟的同夥,務必將其餘黨趕盡殺絕。

 

3 禍從天降

 

      常言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再有幾個月,“丁憂”期滿,崔瑞亭一家就要啟程去浙江,不想禍事卻先行來臨。

      這天一早,一家人剛起床不久,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還沒等開門看看是怎麽一回事,就聽見外麵有人喊:“把院子圍起來,別讓犯人跑了。他可是朝廷重犯。”

      全家人都聽見了,大驚失色。崔瑞亭讓大家不要慌亂,吩咐吳氏將母親和三個孩子帶進裏屋,然後叫傭人去開大門。

      大門“嘩啦”一聲被推開,一幫差役闖進庭院。其中一人,手指著崔瑞亭對為首的一個彪形大漢說:“這位便是崔大人。”

這大漢向崔瑞亭略一拱手,開口道:“崔大人,小的奉命來請大人即刻去臬司府問話。不過行前還有一件差事要辦,便是要把大人的府上裏裏外外、上上下下全都搜查一遍。”

      崔瑞亭一聽,沉下臉厲聲訓斥來人:“你們休得無禮!瑞亭也是朝廷命官,你們有話要問,我去一趟便是了,身正本不怕影斜,一定是有什麽誤會。可你們不分個青紅皂白,一來就要抄家,還講不講道理?”

      “哎呀!和我們當差的講道理,大人的官算是白當了。我們吃的就是這碗飯,上頭叫拿誰,我們就拿誰,叫搜查,我們就搜查。其它的,我們懶得管。看在你為官的麵子上,我們不想太為難你,你也別叫我們為難,不管查出個什麽,等把你交給聯裕大人,我們就算交差了。”

      崔瑞亭聽罷問:“既然是聯裕派你們來抓本官,可曾聽他說過本官犯了那條王法?”

      “啊?大人還不知道吧,革命黨徐錫麟,你認識吧?他在安慶造反,殺了我們巡撫,已經被正法。有人檢舉你崔瑞亭是反賊餘黨,聯裕大人命我等來此查抄證據。要是我們今天得罪了大人,或是衝撞了哪位,你就多擔待吧。”領頭的說完,對手下一揮手說:“給我仔細搜!”

      不一會兒,徐錫麟留下的那個皮箱就被翻了出來。崔瑞亭並不知道皮箱中有何物件,此刻箱子已被砸開,除了幾件換洗衣物、一些銀元,還有一支左輪手槍以及若幹子彈。差役的頭頭接過箱子,對崔瑞亭問道:“這些物件是誰的?”

      “的確是徐錫麟所寄放之物。”

“那還有什麽好說的?你這就跟我去見聯裕大人吧。”

      崔瑞亭明白大禍已經臨頭,深知此一去很難脫身,但他強作鎮定,對緊抓著他手的吳氏說:“我絕沒有參與徐錫麟謀反,我會跟他們說清楚,你們不要太擔心。如果我今夜未歸,你就去找嶽父大人幫忙。”吳氏點點頭,含著淚鬆開了雙手,眼睜睜看著丈夫被帶走了。

前腳還是好端端的一家人,立刻被恐懼籠罩,能做的隻有焦急地等待。

      當晚,崔瑞亭沒有回家。吳氏通宵未眠,等到天亮,便告別哭泣一夜的婆婆,帶著大兒子從水路趕往高郵鎮。

      吳玉棠見女兒和外孫突然回來,神色慌張,忙問發生了什麽事情。聽完女兒講述昨天的經曆後,他也感到十分的意外和震驚。稍作思考,他對女兒說:“你們現在先吃點東西,一定要保重身體。雖然這件事聽起來不小,但你們也不要慌亂。我這就去州府,盡力弄清楚瑞亭人在何處,由誰審案,然後再想辦法。”

      “父親一定要想辦法救他呀!你看我們這老的老,小的小,怎麽有得過生啊!”吳氏所說的“過生” 在高郵話裏是指“活下去”的意思。

      吳玉棠安慰女兒說:“你放心,隻要瑞亭確實不知道徐錫麟有造反之心,事情總有回旋的餘地。”

      在女兒和外孫用飯的時候,吳玉棠已將從二品官服穿戴整齊,從吳府出門往南邊步行大約半裏路,到中市口往左一拐,前麵就是高郵州府衙。知州見吳巡撫登門,連忙殷勤接待。吳玉棠將女婿的遭遇講了,請高郵知州幫忙打聽一下崔瑞亭的消息。

      知州聽完後,對吳玉棠說:“先別說他是吳大人的女婿,任他哪個高郵的居民,你安徽的差人要抓,總該知會我這個高郵的父母官一聲,他們不該就這麽把人帶走了。吳大人,這麽著,我先派車送您回府,隨後就行公文,派專人去一趟安徽,問明了崔瑞亭的詳細情況,馬上回來給您回話。您覺得這樣妥當嗎?”

      吳玉棠心裏明白,作為一個知州,能做到這一步,算是盡力了。於是便回家等待消息。

      約莫五六天後,消息總算等到了。崔瑞亭人還在安慶,被關在督練公所,主審臬司聯裕連審數日,盡管崔瑞亭矢口否認參與謀反,但有徐錫麟所留物證,加之自己的小兒子竟也取名錫麟,所以聯裕斷不肯放過他,打算奏請朝廷核準,秋後問斬。

      吳氏得知這一消息,差點癱倒在地,被家人趕緊扶到床上躺下。這邊吳玉棠吩咐他的長子帶著大龍,即刻回菱塘,準備銀兩,旋即趕往安慶去上下打點,爭取留下崔瑞亭的性命,再從長計議。

      到了菱塘,吳大公子發現家裏的錢遠遠不夠,崔母李氏出麵典了房產,又找鄉鄰湊了一些錢,加上崔瑞亭這些年收集的古董字畫,一並送給了聯裕。

      有錢能使鬼推磨,聯裕答應暫緩奏報。死罪可免,人卻不敢放,因為新上任的安徽巡撫馮煦已經明示要親自複審此案。要想放人,一定要馮巡撫點頭才行。臨了,聯裕還透露,這馮大人也是你們蘇北人,興許他願意幫你們的忙。

            吳大公子即刻離開安慶,趕回高郵向父親複命,商議下一步行動計劃。

 

4 馮巡撫網開一麵

 

      吳玉棠以前聽說過這位新上任的安徽巡撫馮煦,也知道一些他的底細。此人生於江蘇金壇,因父親早亡,他便在外公家長大,而他的外公就住在高郵旁邊的寶應縣。馮煦是光緒十二年的進士,工詩詞歌賦,年少時就有“江南才子、江南通儒”之稱。他本來在四川任按察使,兩年前剛調任安徽布政使兼提學使。由於恩銘被徐錫麟刺殺身亡,朝廷擢升馮煦為安徽巡撫,並代表清政府全權處理安慶起義的案子。他素來有為官清廉,剛正不阿的美譽,吳玉棠覺得女婿的案子有望出現轉機,於是,他決定親自赴安徽拜訪馮巡撫。

      馮煦得悉吳玉棠欲來訪,很是高興。他早就想結識這位在庚子之亂中出了大名的吳巡撫。於是他馬上安排,在自己的府邸會麵並設午餐宴請吳玉棠。

      吳玉棠到了馮府,帶來了高郵特產——四盒秦郵董糖作為禮物。吳巡撫對馮巡撫說:“聽聞馮中丞清廉美名在外,本院不敢造次。這點家鄉土特產,權當見麵禮,太不成敬意,還望中丞大人勿怪。”

      “吳中丞是京中守國功臣,馮某久仰大名。今日得見,實在是莫大的榮幸。在寶應時就品嚐過秦郵董糖,據說是 ‘秦淮八豔’ 之一的董小宛所創製,乃高雅之物。而且我還聽說,此董氏的小名就叫清蓮(廉),吳中丞有心誇讚,令我感激不盡!” 馮煦一邊說,一邊請吳玉棠入座。

      餐席很簡單,四菜一湯。二人並未飲酒,邊吃邊寒暄,接著談論古今文學,越談越投機,越談越知己。飯後,馮煦請吳玉棠移步客廳坐定,命人上茶,說:“我馮家貫來粗茶淡飯,唯獨對飲茶情有獨鍾。吳中丞請品此茶,看看是否順口。”

      吳玉棠雙手捧起茶托,見茶碗裏的茶有葉無梗,平展微翅,色澤寶綠並帶白霜,葉底綠嫩明亮,茶湯清澈透明。送到嘴邊抿一口,清香高爽,滋味鮮醇回甘,不禁讚歎:“果真是茶中極品。今天有幸和中丞相聚一堂,此茶也是極其對應當下的情景。有詩雲:‘七碗清風自六安,每隨佳興入詩壇。纖芽出土春雷動,活火當爐夜雪殘。’”

      馮巡撫接著吟誦:“‘陸羽舊經遺上品,高陽醉客避清歡。何日一酌中霖水?重試君謨小鳳團。’對、對、對,這正是我安徽名茶‘六安瓜片’。吳中丞好眼力,好學問。你我今日相見恨晚,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來他個不吐不快,可好哇?”

      “好!中丞此話正中玉棠下懷。中丞想必明了,玉棠此行實為小婿崔瑞亭的官司而來。瑞亭他實在是個本份人,從未參與革命黨的任何事情。徐錫麟的確來高郵找過他,他因父親過世,從杭州回到高郵“丁憂”守製,而徐錫麟的父親徐鳳鳴在浙江山陰做官時,和小婿有過交往。可自打徐鳳鳴死後,瑞亭就再沒見過徐錫麟,根本不知道他是個革命黨。這點,我完全可以為他擔保。至於我那小外孫也名叫錫麟,就更屬巧合。這個名字是我外孫尚未出娘胎之時,我給他起的,那時瑞亭還在浙江任上。我若有先知先覺,斷不會讓外孫和一個反賊同名。”

      吳玉棠見馮煦頻頻誠懇點頭,他話鋒一轉:“當年兩江劉總督表彰馮中丞‘心存利濟、政切勤勞’,玉棠也知道中丞為官清正,明察秋毫,所以才鬥膽登門,表以實情,切盼中丞能夠手下留情,救小婿一命。”

      談到案子,馮煦表情凝重起來,回應說:“吳中丞應該知道,我們這些做官的人自從領皇恩、受俸祿於朝廷,便是個不由己之身。此次審理安慶反事,本院是百感交集、心中茫然而無人可訴,難得遇見知己,今天我想暢所欲言一回。”

      “玉棠願洗耳恭聽。”

      “徐錫麟殺了朝中大臣,朝廷命我嚴辦,我不得已而為之,下令將其就地正法。可當今的逆賊難保日後就不會是烈士勳臣。而我會留下罵名於史冊,不是絕無可能。那徐錫麟若泉下有知,能明吾苦衷否?我在其位,謀其政,不過是一個為朝廷盡忠的官吏罷了,情非得已呀!故此,本案主犯以外,絕不株連,主散脅從,以示寬大為懷,同時也給自己留下點可退之地。至於崔瑞亭一案,先由聯裕主審,本院亦已複審。詳查之後,實未發現他參與謀反的真憑實據,至多可責其交友不慎這一條罪狀。既然有吳大人親自擔保,我不妨施以順水人情,待與聯裕商量之後,數日內或可釋放崔瑞亭返家。不過,官他是當不成了,回家安心休養,過過庶民的小日子,不一定是什麽壞事。”

      吳玉棠想不到轉機出現的如此之快,心中巨石落地。他站起來說:“本院這裏先替小婿謝過馮大人!素聞中丞大人屢平疑獄,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就是不知如何感謝為好。”

      “兄台先別誇獎,本院此舉,也隻是順應天下大勢之潮流罷了。要說感謝,還不如要你一句肺腑之言,不知兄台可願意慨然相贈呀?”

      “既是知己,便當肝膽相照,中丞盡管相問,玉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要的就是這句話。兄台自當看得清楚,時下吾朝內憂外患,黨禍日亟而民不聊生。滿朝文武不思自責與奮力圖強,卻一味粉飾因循而苟安之旦夕,貽誤將來且今者阽危,大局每況愈下,日甚一日。馮某為此寢食難安,想必兄台也為之憂慮吧?”

“實不相瞞,吳某憂心如焚。”

“可曾想過解救之法?” 馮煦迫切追問。 

      “這解救之法,不是沒有,隻是太難落實。”

      “馮某願一聞其詳。”

      “這唯一的解救方法便是這幾條:其一,將民為邦本視為要則。其二,明確賞罰,用尊主護民之臣勿疑,刑禍國殃民之臣不貸。其三,天下自治則莫能亂,天下舉安則莫能危。大計之本,不出此三條也。”

      馮煦聽罷開懷大笑,說:“吳中丞一席話,說到我心裏去了。雖說眼下的時局已是積重難返,可上書進諫乃吾等臣子的職責。我想請閣下和我一同聯名寫個奏章,把你我的想法上疏朝廷。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馮中丞為國為民,用心良苦,玉棠怎敢推辭中丞之命?”

      等二人寫好了上疏文書,吳玉棠就起身告辭。臨別時,他對馮煦說:“再一次謝過馮大人對小婿崔瑞亭的恩典,他的一家老小可就在家等他回家了,再不會生出枝節吧?”

      “不會的,兄台放心吧!” 馮煦說過這話,將吳玉棠送至門外,吳玉棠離開安慶回高郵去了。

      後來,馮、吳二人的上疏奏本頗得慈禧太後的賞識。可是,在清朝即將崩潰的前夜,不但其主張根本無法貫徹,還引來了一眾朝中顯貴的忌恨和排擠。吳玉棠原本就無官一身輕,倒也無傷大雅,可是馮煦的巡撫隻當了一年不到,就被兩江總督端方罷了官,罪名是“有革命黨之嫌疑”。此舉正中馮煦下懷,頂著這個名頭,他總算是為自己找了一條退路。滿清滅亡後,民國政府沒有追究他處死徐錫麟的罪責,他得以寓居上海,以前朝遺老自居,善終於八十五歲。

一個不折不扣的聰明人。

 

5 崔瑞亭眼盲心

     

      湖邊蘆柴的葉子開始轉黃,蘆花的白絮隨風飛舞,一無定向。在這濃濃的秋色裏,崔瑞亭終於回了家。

      人能活著回來,值得全家人高興。吳氏當掉僅剩的幾件首飾,在望湖樓辦了幾桌酒,一是要公告大家崔家老爺全身而歸、並無罪責;二是感謝在崔家有難時伸出援手的鄉鄰,當然也請來了功不可沒的吳玉棠和其他的吳氏娘家人。

      大家都知道,崔瑞亭在獄中一定吃了不少苦,可為了他的顏麵,都不提這事,盡量說一些安慰、祝福的話。

      崔瑞亭含著微笑,以平靜的語調應承著,可在眼底瞬間劃過的悲傷和憂愁的情緒,還是被吳玉棠的視線捕捉到了。酒席散了後,吳玉棠回到女兒家,和女婿一直交談到深夜。他勸崔瑞亭說:“人生一世,總免不了磨難,遲早而已,還是要看開了。官職丟了,榮華富貴沒了,甚至連房子家產也都不複存在,這個家自然會是麵目全非。但人還活著,就不能失去希望。眼下首要的是忘了自己的功名和官位,盡快適應市井布衣的身份,並為今後的日子早作打算,擔起這一大家子的責任,盡管這份責任肯定會很沉重、很艱難。如果實在有過不去的難事,我們家裏人一定盡全力和你一起來分擔。”    

      次日晨,吳玉棠就要返回高郵鎮上。行前女兒女婿帶著三個男孩子到碼頭相送。吳玉棠登上船,一回頭見女兒吳氏在岸上流淚不止,不禁也紅了眼圈。他又折回頭上岸,對三個外孫說:“你們家的日子可能要比之前過得清苦,你們都是男子漢大丈夫,不但要學會照料自己,還要幫助你們的父親扛起這個家。尤其是大龍,你已經十六了,要照顧好你的兩個兄弟才是。”

      見大龍點頭答應,他扭頭對小三龍說:“三龍啊!你還小,可你也要學會懂事,好好用功念書,將來出人頭地,重新光耀門庭,讓一家人都有指望,你要不要啊?”

      三龍看著外公,認真地說:“要!”雖然隻一個字,卻好似一粒種子,日後會在他心中長成樹,一棵參天的大樹。

      送走了嶽父、嶽母大人們一行,崔瑞亭回家和吳氏坐下來,仔細地將債務做了個盤點。除了房子和前麵的店鋪已經押給了“望湖樓”的小沙掌櫃,另外還欠了不少現錢,大約有數百大洋。吳氏說父親昨晚背著崔瑞亭給了她一張銀票,正好夠還上這筆錢,但是房產的贖金一分都沒有,而且已到交房抵贖之期。

      崔瑞亭決定,即刻去沙府求情。吳氏阻攔說:“再怎麽說,老爺也是有進士功名的人,怎好如此不顧身份?還是我去吧。”

      “不然!還是由我去為好。夫人想想看,如果我今天不能邁出這第一步,往後如何在菱塘這個地方過日子?如何做一個能屈能伸的七尺男兒?事到如今,已經連累你許多,以後隻要我在,便不會叫你再受委屈。放心吧!我會把一切都安排妥當的。”崔瑞亭說完,在院中站立了片刻後,猛然抬起頭,跨門而出。

      還是當年崔陽春走過的路,沙府也還在原地,隻不過老沙掌櫃前些年過世後,沙家現由小沙掌櫃當家。小沙掌櫃一見崔瑞亭來訪,忙迎進門、請上座、沏“碧螺春”。崔瑞亭坐下說;“沙掌櫃不要客氣。我今天來是要謝謝沙掌櫃,在我們崔家遭難時慷慨解囊,幫助我一家渡過難關,瑞亭沒齒不忘。對於抵押出去的房產,我無心贖回,以後就是你的產業。但求沙掌櫃好人做到底,能否將此宅院的後一進出租給我,我一家仍舊住在那塊,從後門出入。這樣,前一進院子和臨街的鋪麵,你可作它用。你看這麽辦行不行?當然,如果讓你為難,我再想其它辦法。”

      小沙掌櫃連忙攔住他的話頭,說道:“你先聽我跟你說,當初你遇到事情,尊夫人找到我,說實話,那是抬舉我。憑著我們兩家上下兩代人的交情,能拿的我都拿出來了,救急嘛。可你夫人執意要把房約地契留在我這裏,這讓我太難為情,但事情緊急,我也沒有多說什麽。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你大活人也回來了,我們這心啊也能放下來了。這些契約你先拿回去,還錢是小事,來日方長,我們日後有空再談。你先回去好好休養。”他說著就把契約書往崔瑞亭手裏塞。

      “不、不、不,沙老弟,我能叫你老弟嗎?”崔瑞亭激動地站起身,連連擺手。

      “那還用問嗎?行啊!崔老兄!”

      “老弟呀!不瞞你說,這筆錢我是還不上了。可這一家人總要有個遮風擋雨之處吧。我也知道,你不會趕我們出去,可是欠債還錢,自古以來天經地義。既然錢還不了,那房子就不歸我所有,哪怕叫我在那屋裏頭多住上一天,都會讓我難當羞愧。你如果真心幫我,就允我所求。租金上客氣一些,不要收得太高,便是好之又好了。”

      “崔老兄,你不要著急,先坐下喝口茶。”沙掌櫃等崔瑞亭坐下後接著說:“老兄你既然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就來個直來直去。其實,我這裏有個折中的辦法,不知說出來會不會得罪老兄?”

      “沙老弟請說,不礙事的。”

      “如果就依你的說法,你們一家住在後一進的三間房裏。那臨街的店麵反正也空著,我們可以把藥店再開起來,藥店賺了錢,房租再從裏麵扣就是了,租金就按市麵上的均價算。如此一來,你有房子住,我有生財之道,同時你也有了養家的營生,一箭三雕。你看這主意怎麽樣?”

      崔瑞亭聽後喜出望外,說:“沙掌櫃能這麽做,真是又幫了我的大忙。那就這麽說定了。不過,我尚有一事,請老弟答應我。”

      “什麽事?你請直接講!”

“開藥店是好主意,可我隻想在店裏坐堂看病。櫃台上的事,還請老弟另找一個懂得做生意的人來做,望沙老弟應允。”

沙掌櫃一想,崔瑞亭當年高中進士,經曆過富貴,如今願意放下身段,做回一個郎中先生,已屬難得,如果當個掌櫃,每日早晚忙於貨物錢賬,先別說他是不是這塊材料,即便可以做得好,也會讓人心不忍而情難堪。因此,沙掌櫃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小沙掌櫃比他父親更會做生意,也就用了小半個月,臨街的鋪麵已經打掃幹淨,新進了貨物,藥店就開張了。新店名叫“望湖藥房”,小沙掌櫃請自己的大舅哥來做掌櫃,幾名夥計還是以前的老人,全都熟門熟路。崔瑞亭在櫃台外的桌子上號脈問診,到月底扣了房租,還能在櫃台上支一些工錢,能夠維持家裏的基本生活。

當人們得知“望湖藥房”看病的先生是個進士出身,藥店生意一下就忙得不可開交,不得不接連增聘夥計。夥計們則住在後院的前一進屋裏。

      漸漸地,崔瑞亭和他的家人適應了新的生活方式。大龍和二龍不再讀書,他們四處奔走,想方設法掙錢。後來,大龍成為湖產買賣的中間人,為漁船和岸上的商人撮合交易並收取微薄的好處費。雖然這份工作掙錢辛苦,但大龍老實厚道,大家都願意找他做生意。一年後,他娶了菱塘當地的瞿姓姑娘,搬出去租房居住。但他和二龍一直分擔著三弟的學費,從未間斷。

      二龍常常不在家,跟著漕運的船隻四處漂泊。他偶爾會回家看望家人,留下一些錢就又離開了。

      三龍在兩位哥哥的幫助下,得以在菱塘鎮的新式小學上學。他知道這個讀書機會來之不易,所以更加努力用功。他聰明好學,記憶力超群,不僅各科成績在全校名列前茅,還在詩歌、書法、繪畫等方麵顯示出卓越的才華。他尤其喜歡當時的書畫大師吳昌碩,因此他的書法和畫風從小學時代就形成了吳派的風格,在菱塘已經小有名氣了。

然而,他繼續求學的道路很快就遇到了阻力,而這阻力來自於他的父親。

      崔瑞亭在獄中患上了眼疾,雖然在出獄後立即就開始了治療,但病情未能得到很好的控製,加上他情緒低落、心灰意冷,雙眼視力逐漸下降,到了三龍小學畢業的那年,他已經完全失明了。他放棄了藥店的工作,從此就一直待在家裏,再也沒有回到藥店工作。唯一微薄的收入也不再有,隻能依靠大龍和二龍的供養,以及嶽父的援助生活。這樣的日子既艱苦又不順心。同時,他也非常擔心小兒子的前途。

      一天晚上,他半躺在床上,讓吳氏把三龍叫進房來。為了籌集上中學的學費,三龍這些天一直在街上賣字畫。聽說父親找他,他馬上跑進房裏。崔瑞亭說:“三龍啊,來,坐在我邊上,我有話跟你說。”

      三龍便坐在了父親身邊。

      崔瑞亭雙手向前摸索,抓住了小兒子的一隻手,接著說道:“三龍,都是因為我的後半輩子命運不濟,讓一家人都跟我一起吃苦受罪。尤其是你們弟兄三個,我什麽也沒留給你們,反給你們添累贅。眼看你大嫂今年冬天就要生產,大龍的負擔就更重了。因為北麵打仗,二龍的船隊又被卡在天津出不來,昨個收到他的信,說他不再跑船了,而是留在天津當地做了一個水警,薪水很低的。他們兩個雖說也不寬裕,但他們不在我跟前,我操心也沒有用。唯獨三龍你讓我放不下心。你年紀最小,全家人又都寵著你,可我和你媽還能活多久?你將來要靠什麽來安身立命呢?在學校裏,你一直品學兼優,沒人不誇讚你,我心裏也高興。可你已經高小畢業,家裏如此艱難,就不要往下讀書了。讀書沒有用的,對你根本沒好處!你看看我還不清楚嗎?我讀了一輩子書,還高中了進士、做了官,可到頭來我還剩下什麽?除了一雙瞎眼什麽都沒有。再看他沙掌櫃家從不出讀書人,世代靠手藝吃飯,就一個小本生意,日子過得不曉得比我們家好到哪裏去了,連我們住的房子都是他家的。”

崔瑞亭停頓了一下,又說:“所以,三龍啊!今天我讓你媽帶我去了一趟‘童記’茶食店,求童老板收你做個學徒,童老板說他一直很歡喜你這個小秀才,同意你去,不收學費,不發薪響,三年滿師。你要能好好學,不怕吃苦,等學成之後,也算是有了一技傍身,我和你媽就可以安心了。童老板那裏,我都說好了,明天一大早你就過去,聽候童老板的吩咐。”

      三龍聽完父親的話後,沒有說任何話就默默地走出了房門。吳氏悄悄對丈夫說:“我看他的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不曉得他聽進去沒有。”

      崔瑞亭心想:不讓他繼續讀書肯定讓他有點難過,但他一直是個聽話的好孩子,應該會聽從我的安排。而且,以他的聰明才智,應該懂得這是他最好的選擇。

      崔瑞亭夫婦因此感到一些欣慰,睡了一個安穩的覺。第二天清晨,三龍向父母告別:“父親、母親,我走了。你們在家多保重,不用擔心我。”說完,離開家門而去。吳氏趕忙也走到門外,目送小兒子離家,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的轉彎處。

轉過街角,前麵不遠就是“童記”茶食店。茶食,一般是指飲茶品茗時的佐食之物,包括糖果、糕餅、蜜餞等等點心、零食的總稱。當時,副食品商店尚未出現,茶食店便是最能吸引孩子們的地方。三龍當然也喜歡那裏,以前奶奶常帶他去。三龍比誰都饞,尤其愛吃糖,還有又脆又香的桃酥、雪白的雲片糕、六個角的金剛奇。這麽說吧,這裏就沒有一樣是他不愛吃的。可自從父親入獄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沒進過“童記”。

今天,他會進去嗎?

假如他進去了,憑他的資質和強勁的進取心,應該幹得不錯,或許,很快在某一天就混成了一個茶食店老板。他的店可能很大、很氣派,生意興隆通四海,崔家在菱塘鎮上再次當當作響。

這種推測,能夠勾起我無限遐想,構思出無數的可能性。但是,真實的結局隻有一個,那就是三龍根本就沒有跨進茶食店的門。他過門而未入,繼續大步朝前走,把“童記”甩在身後,把菱塘鎮也甩在身後。

      確切地說,十三歲的三龍離開了菱塘,而且以後他會越走越遠。從這一天起,他再也沒有回過菱塘這個地方。

 

6 一幅畫作                          

 

      2019年6月13號,距離祖父崔錫麟離開人世已經有三十多年了。這天,著名的北京保利國際拍賣有限公司在其網站的主頁上,發布了一條 “重要通知” ,點開後是一篇圖文並茂的文章,標題是“樣本的價值:見證了時代洪流的一件傑構——讀張大千贈崔錫麟《番女醉舞》”。

      這是一幅張大千的人物彩色畫,畫的是一位新疆舞女。對此作品的說明如下:

 

拍品第3095號

張大千 《番女醉舞》

鏡心 設色紙本 1943年作

79×36 cm. 31 1/8×14 1/8 in. 約2.6平尺

      【題識】茸茸狸帽遮眉秀,白粉故衫拖窄袖。金樽一滴九回腸,柳眼半迷雙中酒。客裏看春花影瘦,元夜燈昏風定後。婆娑倦態趁輕塵,羅帶紅隨腰貼逗。《木蘭花令》。

壬午元夜塔爾寺看酥油花燈,複觀番女醉舞,賦此。越二年,癸未秋日複為叔仙老兄寫圖,即乞正之,時將還蜀中,倚裝率爾,幸諒幸諒,張爰。

      【印文】張爰、大千居士

      【說明】上款。崔錫麟(1902-1987),字叔仙,江蘇高郵人,是聞名全國的作家汪曾祺(1920-1997)的親姑父。1931年奉張仁奎成立“仁社”,與張竹平、徐逸民等人同為該社主持人,係青幫“通”字輩大佬。1934年冬,與徐逸民、範文藻、楊寶璜、邱漢平、韋敬周等幫會同仁在上海籌建洪門五行山。後任行政院簡任組長、財政部中國農民銀行董事長、第二集團軍少將參議。“八一三”抗戰期間,崔轉任國民黨三十二師少將參議兼三十二師司令部駐滬辦事處處長,負責勸募抗日軍用物資,送至前線,為此受到蔣介石先後兩次接見。1948年重組“仁社”時,崔錫麟與徐逸民等均為理事。1950年崔錫麟自香港起義歸來,1955年因潘漢年事入獄,1981年平反,後定居高郵故裏。

      崔錫麟與國民黨政界軍界高層往來極多,尤其是任職蘭州時,與吳稚暉、於右任、居正、蔣經國兄弟等相當熟稔,吳、於多有贈書;他早年主持“仁社”時,韓複榘即為社員,他又與黃琪翔、朱紹良、蔣鼎文等交相莫逆。崔又嗜好丹青,因此張大千、豐子愷、潘絜茲等常為其座上賓,時有酬作。

      民國時的上海灘,是政黨、幫會、金錢、洋人的天下,共同構成那個時代的波詭雲譎和光怪陸離。來自全國乃至世界各地的有產或無產階級,均蜂擁而至,希望在那時上海的霓虹燈下攫取自己的一杯羹,由此演出一幕幕有關家國、生死、愛恨、情仇的大小戲碼。嚴格來說,來自距上海300餘公裏外的高郵鄉下的崔錫麟,並不算是這股大潮裏的佼佼者,不過其頭角崢嶸,以一身而盡兼幫派大佬、軍政要員、銀行巨子、丹青雅客數種鮮豔角色,且隨時隨地切換自如,倒也是十分了得的功夫。盡管,易幟後他逐漸被新的曆史潮流裹挾、吞噬而至於籍籍無名。

 

這裏關於崔錫麟的說明,寫得簡要且精彩,所述事實基本準確,隻是有些內容需要修正。

比如,他並非汪曾祺的姑父,而是汪曾祺父親的姑父。他也並非財政部農民銀行的董事長。各位耐心往下看,自然都會明了。

哦!至於這幅畫,最後拍得五百多萬元人民幣。不清楚這位賣家是誰,但把這張畫保留至今,並讓其重見天日,我感激不盡!

我也不知道那位買家的名字。在此一並鳴謝!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所有跟帖: 

溫馨提示: -廢話多多- 給 廢話多多 發送悄悄話 廢話多多 的博客首頁 (142 bytes) () 07/10/2023 postreply 06:40:29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

發現Adblock插件

如要繼續瀏覽
請支持本站 請務必在本站關閉/移除任何Adblock

關閉Adblock後 請點擊

請參考如何關閉Adblock/Adblock plus

安裝Adblock plus用戶請點擊瀏覽器圖標
選擇“Disable on www.wenxuecity.com”

安裝Adblock用戶請點擊圖標
選擇“don't run on pages on this dom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