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亦正亦邪的香港黑幫
“讓我猜猜,”泰德饒有興趣地說,“向華強的勢力主要在香港,這個被請來的和事佬多半是個香港名人?”
“賀先生真是聰明,”我讚道,越來越喜歡這個小我十歲左右的西方男人。“這人是香港富商劉鑾雄,外號大劉。由他出麵求情,向華強才放過了那個東莞酒吧老板。”
其實這中間我略過了一個人,實在是不想節外生枝了。無奈機靈的中國通賀泰德竟然自己找出了其中的漏洞。
“大劉?我聽說過啊,在香港富豪榜上排前五的人物。肥仔強這樣的東莞地頭蛇,怎麽跟他攀上關係的?”
我歎了口氣,隻能老實交代:“肥仔強確實不認識大劉,他找上的是賊王張子強。張倒是願意出麵,奈何向華強鄙視他的所作所為,不肯賣他麵子。張子強看在錢的份上,又去請了大劉。”
“為什麽?向華強自己不也是黑道出身嗎,他還看不上人家?”
我嗬嗬笑了兩聲,“賀先生,我知道在你們西方人眼裏,黑幫同犯罪團夥是一個意思。這在中國大陸北方也差不多,可香港就有它的特別之處。”
“願聞其詳。”
“香港幫會的起源,本是二百多年前中國南方一個反清複明的著名組織,叫天地會,又稱洪門。天地會在幾個南方主要地區都有分會,廣東的就叫三合會啦,是天時、地利、人和的意思嘛。跟著領袖陳近南輔佐鄭成功鄭王爺,是很多老百姓心目中的正義之師。
“後來的香港黑幫基本上都是延續三合會的傳統,我的客戶中就有這些人,他們告訴我的。比如入門需結拜,像天地會英雄那樣一拜天為父、二拜地為母。這些黑幫呢,早些年也確實從事非法活動,但他們有自己的行事準則。兄弟間要講義氣,兄弟妻不可欺,背信棄義者為所有幫派所不齒,這些幫規都是沿襲了天地會那三十多條嚴厲的入會誓言而來。”
“原來是這樣,”泰德感慨道。
“當然後來三合會的成分也越來越複雜,其重要流派14K是國民黨一個營長啊還是中將的創立的,成員有不少是打過仗的老兵。新義安我們說過,是向華強父親建的,他父親原是國民黨特務頭子戴笠的部下。”
說到這裏我又開始在心裏自嘲。我一個小生意人,五十好幾的大媽,不去老老實實掙錢,怎麽跑這裏跟鬼佬指點江山起來?
“言歸正傳,這些黑幫同社會上的好多正麵人物甚至警察局長也是有一定交情的,近些年都在紛紛洗白。張子強可就不同了,出道以來淨做些綁架富豪、製造恐怖事件的大案。”
“明白了,”泰德點頭說道,“這是個徹頭徹尾的罪犯,沒他不敢做的事。”
“也有吃癟的時候啊,”我說,“比如那次他綁完李嘉誠的兒子,一次賺到了好多個億,嚐到了甜頭,跑去澳門賭錢。輸了一大筆錢後心情當然不會好,當場揚言要讓那家賭場倒閉。他是囂張慣了,誰知他人剛回到酒店,剩下的錢就被賭場跟蹤而來的一夥人給搶走了,連路費都沒給他留。”
“黑吃黑啊,嗬嗬……是賭王何鴻燊開的賭場嗎?”
“還不是。那年頭在澳門,還有個能與何鴻燊叫板的地下賭王,叫崩牙駒。話說張子強呢,吃了這麽大的虧,回港後又計劃去綁架人家崩牙駒的老婆。他這回可是沒考慮仔細了!之前他綁架的那些富豪們都算正經人,這個崩牙駒哪裏是好惹的?一怒之下不僅做掉了張子強兩員大將,還往張家門口放定時炸彈。後來張隻得跑去澳門給崩牙駒下跪認錯,這才平息了整件事……扯遠了扯遠了。”
泰德聽得哭笑不得,“真是比我看過的那些黑幫電影還要精彩。”
“黑幫電影?”這時我也忍不住笑意,“黑幫電影之所以好看,因為大部分都有真人為原型。比如這個崩牙駒,他坐大之後投資拍了部《濠江風雲》,找任達華來演他自己,片中的角色名就叫‘崩牙巨’,完全是照著他自己在黑道的經曆拍的,你說這有多麽自戀?
“劇情,那是相當不錯的啦。隻是後來崩牙駒被逮捕,法庭就是按照這部電影的內容來搜集證據、一一給他定罪的,可不是自己挖坑埋了自己了嗎?”
對麵坐的泰德笑得寫不了字。
第十章 氣氛組與陪酒女
“薛姨,咱們之前說到,你的夜店主要是做KTV包房?”泰德同我在第二日的采訪中喝完下午茶後,言歸正傳。
“在我接手那家店之前,是這樣。當然你也知道,早些年的陪酒女多數要出台,我們粵語裏叫出鍾,才能掙多錢。夜店會從中抽成。比如我上午提到的那個嵐珠,個子高,人長得像明星。她入門沒多久,就被前一任老板送出去培訓,要培養她做頭牌。”
每次提到嵐珠,我還是挺欣慰的,這女孩後來的出路還算不錯。
“都培訓些什麽內容?”
“聽說先去參加了時裝模特班,後來是通俗歌曲演唱班。”
“有用嗎?”
“據她說,十分有用。同一家店裏,每個KTV包房的定價不同。她進的房間起步價就是其他人的幾倍,這還隻是房間的錢,不算裏麵的酒水服務等消費。”頓了頓,我接著說:“我接手時是2015年,那時東莞的色情業已被全麵取締,至少明麵上是沒有了。在這種情況下,光做KTV好難活的。於是花錢請人來裝修,再買設備,把大堂改為迪廳。”
我說著雙臂環抱,比劃道:“就是這麽一朵大花的設計,中間是舞池,每多小花瓣是一套紫色的皮卡座,外圈還有小卡座和散台。正前方是上下兩層的領舞和DJ台。”
“迪廳生意如何?”泰德問,“來跳舞的人多嗎?”
我笑著搖了搖頭,“剛開始做這行的時候,哪懂裏麵的竅門啊?客人來的也不算少,大廳裏音響啊,DJ啊,燈光什麽的都搞得像模像樣。結果所有客人都坐在座位裏,沒人肯去舞池跳。後來才知道,要花錢去請專業的‘氣氛組’。”
泰德詢問地望著我,等我解釋。我想大概他們西方人外向,有銳舞這些傳統文化,他們的酒吧裏可能不需要吧?
“這個嘛,是行內人的秘密,說白了就是舞托。有男有女,都是年輕人,大部分是按天結算的兼職工,少數是夜店正規員工。由這些人把氣氛給帶動起來,其他的客人才肯跟風跳。”
“哦,這些年輕人每天能掙多少錢?”泰德轉著手中的筆,仿佛那是支旋轉的舞人。
“不多,底薪的話每晚從一家店裏也就掙二三百塊吧,有的會跑多幾個場。也有按月結算的固定員工,幹得好的能到一兩萬。要是此外再兼職做銷售,賣什麽氣氛棒、酒水,錢就多些。說是蹦蹦迪就把錢賺了,這行入門也挺難。一定要年輕,穿衣樸素不會打扮的不要。必須會化妝,夠新潮,才能帶動氣氛。”
“幹這些的都是找不到正式工作的待業青年嗎?”
“還真不是,”我說,“好多都是在校大學生,出來賺點兒外快。對他們來說,不需要養家,額外能有點小錢花就很開心了。反正音樂一響去舞池裏跳就好,不需要接待或者取悅客人,不算見不得光的職業。而且作為氣氛組的首要職業道德,就是不能告訴客人他們是被雇來的,在其他人眼中他們也是客人。”
泰德思考了一下,問:“所以薛姨目前的生意主要是靠KTV包間費和迪廳的卡座費嗎?”
我搖頭,“那些都是次要的。我們這一行裏看似五花八門、雜亂無章,說到底,主要經濟來源是靠賣酒。包括新東泰那樣的亞洲第一嗨場,繁華背後的唯一動機,就是為了讓客人買你的酒。”
“都是什麽價位的酒?”
“什麽價位的都有啊,從啤酒到天價名酒,這要看客人的承受能力。關鍵是利潤,這麽說吧,無論什麽價位,夜店裏的定價基本是商店和網購的十倍。一瓶野格賣到1888,百貨店裏不會超過200。”
“暴利啊,薛姨!”泰德笑著打趣道。
“這份暴利可不容易掙呢,”我說,“在我們店裏,包房裏陪唱歌的小姐就順便把酒賣了。有些夜店會請外麵專門的陪酒人員,一般是經紀人帶隊,去不同的夜店裏走場。你定這些人的卡座,基本都是萬元起價,一般會給你三四個陪酒女讓你選。當然也要看你買什麽檔次的酒,你要是開黑桃A,你就是帝王一樣的待遇。”
“那些走場的陪酒女不會被心思不良的人騷擾嗎?”
“按規定,女孩們如果被侵犯,隨時可以叫保安。這要看個人,有的隻在乎利潤,容忍度較高,畢竟叫了保安就沒法再做生意了。還有的甚至會跟客人外出,那是她們的事,和你店裏沒有關係。應該說,大部分客人就是來娛樂打發時間,也比較文明,不是來買春的。”
說到這裏我看了眼時間,今天差不多該結束了。
“不過人喝多了嘛,什麽樣的都有。比如在我店裏就發生過酩酊大醉的大叔把身上現金拿出來,讓陪酒女全拿去買冰激淩的事。還有的非讓女人陪他去男廁所,看他怎麽吃屎……”
說到這裏我和泰德不約而同地擺了擺手,像是在驅散空氣中這些不愉快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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