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淮為枳 – 從北美北到北美南討生活的故事 (2)

(接上篇)

去麵試的R&D 公司老板是MIT機械係教授KJ Bathe,該公司研發機械土木行業做結構力學分析的有限元軟件。Bathe八十年代初就創立了自己的公司,海內外尤其是海外,名氣不小。那時我年輕,和很多中國年輕的學人一樣,喜歡崇拜名人,特別是Bathe這樣全世界該行業的大拿。也難怪,Bathe的書,在U of A的圖書館,被當作聖經對待,任何人隻能借出兩小時,且不能拿出圖書館,隻能在圖書館裏閱讀。八十年代初,中國很多大學的計算機上就裝了他公司盜版的軟件,中國大學大拿教授的經典中文專業書裏,後來被我發現,大段大段抄寫翻譯他的著作,所以,在我三十五歲左右的時候,還不可能有象現在的思維,沒有辦法不崇拜他。

那個禮拜六早晨,該公司的一台灣裔員工把我從酒店拉到公司會議室,稍後,來了波蘭裔經理和一法國裔員工,最後德國裔老板Bathe到場。Bathe一出現,《圍城》作者錢鍾書描述的那種名人效應立即發生在我身上。我吃了Bathe那隻“母雞”下的蛋,覺得特別好吃,因此很崇拜下蛋的“母雞”。現在,終於在他的公司見到了他,格外激動,雙手伸過去求握手,Bathe冷冷地但又不失禮貌地接住我伸過來的手,用一隻手簡單地握了握。

麵試在寒暄五分鍾後隨即開始,一個德國老板,帶著一個波蘭人和一個法國人兩夥計,將要決定一個前來求職老中的命運。麵試從我做presentation開始,1998年的時候,好象用PPT做presentation還不太流行。我把做好的膠片,一張一張地往投影儀上放,三個人隨時打斷發問。大多數情況下,我都能給出令提問者滿意的答案,但有時額頭上也冒出細微的汗珠。兩個多小時硬碰硬的麵試過程中,老板的凶狠和德國人的嚴謹,在Bathe身上時不時地表露出來。在啟程去麵試以前,我曾和同學戲稱,如果我在Bathe馬前能走上三個回合,而不被挑下馬 (老板可隨時結束麵試),就算是成功。可是沒曾想,不僅三個回合,三十個回合過後,我依然在侃侃而談。在把為波蘭人布置的麵試題目所準備的膠片present完畢後,我隨口說了句,這隻是我博士論文研究5%的內容。Bathe興奮了:何不再說說你另外95%的博士論文內容?於是,在這三個人麵前,我開始預演我的博士論文答辯。在一個問題追趕著另一個問題的答辯中,我幾乎回答了三個人所有的提問,特別是,當Bathe讓我在白板上寫出一個矩陣套矩陣、共有十幾個矩陣的複雜公式,我居然八九不離十,憑著印象,幾乎100%地寫出來公式的全部。要知道,那是在毫無準備下回答的問題,反映的是紮實的功底,這一點毋容置疑。現在回憶起來,我自己都感到自豪,真的感謝自己那五年多廢寢忘食的工作。是興趣,讓我自己周末和晚上,心甘情願地加班加點幹活。那時,作為一個學生,我複印任何文獻,都是自己掏腰包,每頁一毛錢。做博士論文期間,我自己付費複印的雜誌論文,在後來搬家時就裝了好幾個紙箱子。

在我做完全部的presentation,並回答了所有問題以後,Bathe高興地叫了我一聲“Dr. Wang” 。在我看來,這個稱呼最具讚賞性,含金量最高。求職麵試過去三個禮拜後 ,在我的正式博士論文答辯結束時,我的大老板也提前叫了我一聲”Dr. Wang “。兩聲不同場合下的”Dr. Wang”,讓我記住了一輩子。

我一聽Bathe叫我“Dr. Wang”, 知道有戲了。早晨在從酒店到公司的車子裏,那位台灣裔公司員工,除了拉我進公司麵試以外,還拉了比我早一天、在禮拜五麵試的另一個求職者,並暗示老板對他的麵試表現滿意。如果那天我的麵試不出彩,老板多半就要和他簽合同了。麵試一結束,他對我說,你先休息休息,我們三個人出去討論討論,說完三個人走出會議室,去了另外一間辦公室。不到十分鍾,三個人就回來了,老板鄭重宣布,我們決定雇傭你!然後開始和我談薪水和各種benefit細節。一聽到Bathe和我說的薪水,我做了很大努力才克製住自己,讓自己沒有笑出聲來。因為那個數字,比當時我們同一個專業裏的加拿大學生,博士畢業後在加拿大谘詢公司裏的初始薪水,數量上要高出差不多三分之一,更何況,Bathe開出的是美元。後來聽說,MIT裏一些助理教授,起薪當時也隻有4萬多。

雙方隻是談好條件,但沒有在合同上簽字,因為合同文本在公司的秘書手裏,禮拜六她不上班。Bathe向我保證,禮拜一就把他簽好字的合同郵寄出去。那時,彼此間真的是相互信任啊,他們隻知道我來自加拿大,老板可能還不知道(波蘭經理知道)我來自加拿大的那所大學。當時合同的簽訂是根據我說的條件:我已經計劃六月下旬博士論文答辯,並將申請參加七月份的入(加拿大)籍考試,然後宣誓入籍,九月份即可在過境時以加拿大公民的身份申請TN簽證,前往波士頓工作。Bathe 相信我說的一切。在我回到愛民頓一個禮拜後,按照預期,收到了公司的合同。當時NAFTA條約生效不久,加拿大美國和墨西哥公民在該條約下可以到其它兩個國家工作,條件是,它國提供的工作機會,必須科技含量高薪水高。

在合同簽完寄出後不久,在入籍考試宣誓的環節上出了一點差錯。六月份阿爾伯塔省移民局官員的口頭承諾有了變化,答應的讓我七月份考試宣誓的許諾,必須向後延遲。在我三天兩頭跑移民局軟磨硬泡以後,移民官終於答應,讓我九月底考試宣誓。在多次糾纏中,我可能說了一些不禮貌的話,“考試通過以後,才有資格宣誓。”一個看上去很精幹、年紀在40歲左右的女移民官惡狠狠地補充了這一句。說話的口氣,好象是她不願意看到我考試通過。Bathe的公司爽快地同意我延遲一個月,在十月一號正式上班。

從加拿大移民美國,又是由我打前站,太太女兒在加拿大掃尾。十月份在Logan機場見到她們娘倆時,我打趣地對女兒說,你和媽媽象被拴在我的褲腰帶上,我走到哪裏,你們就被帶到哪裏。從1998年10月開始,在美國的波斯頓,我們一家開始了新的“三人行”生活。上麵這張照片中那棟褐色小樓的一樓,便成了我們在美國的第一個家,位於麻州Watertown。去年六月份,我和太太飛到波士頓,從那裏出發坐遊輪去加拿大蒙特利爾旅遊。特地早去了一天,在波士頓故地重遊,那張照片拍攝於當天。25年過去了,房子看上去沒有任何變化,但早已物是人非。

我從北美北移民到北美南的故事大概就是這些了。從中國去加拿大,再從加拿大來美國,太太和我完全是白手起家,我們沒有任何背景,沒有得到任何人的提攜和幫助。如果在北美的這兩個國家裏,沒有民主沒有法治,沒有隨之而來的平等和公平競爭,就沒有我們現在的一切,這就是我崇尚的人類現代文明的精髓所在。

我在加拿大讀書的五六年期間,拿了加拿大綠卡,然後又入了加拿大籍,沒有為加拿大做過任何貢獻,卻最大限度地享受了加拿大的福利,最後還利用了NAFTA條約,從加拿大到了美國,說得不好聽一點,我是在利用加拿大。那幾年,阿爾伯塔省的石油工業利潤很高,政府每年有可觀的財政盈餘(surplus),盈餘部分每年都是按人口分攤。加拿大綠卡持有者同等獲享受同等的利潤分成權利,隻是不記得外國人是否也有機會。1998下半年或1999上半年的某一天,在麻州Watertown的我,收到了阿省政府的一封信,信上說經查明,你全家已經在1998年10月離開阿省,所以必須按比例退還該年10-12月份你家獲得的財政盈餘分配。收到信時有點尷尬,但一想到自己並不是故意隱瞞,心裏也就變得坦然,遂按照要求,寫了一張支票寄回。

在加拿大讀書時的大老板NR  Morgenstern,也是一個具有世界名望的大拿。在中國的時候我在書本上學到以他名字命名的公式,在現實中又看到他本人並且直接接受他的指導,在課堂上他對學生講解以他自己名字命名的公式。正因為和兩個大拿有零距離的接觸,我才有機會理解,世界級大師也是凡人,有著他們極其普通的一麵。在西方文明社會強烈的平等意識影響下,我最後終於理解並十分同意,國際大師的榮譽隻是光環,他們本質上和一般人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今後若有興致,再寫寫 “國際大師“光環下兩個普通人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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