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二)
媽媽休息的時候我看書,聽書,寫文章,散步。
春回來了,春天並沒有來,天空的藍色還是冬天特有的,藍得刺入骨髓裏,然後在骨髓裏輕輕地一剜,你就不免打個哆嗦。空氣是凜冽的,和藍天一唱一和,讓我這個遠行的人痛並快樂著。 夏天的公園花木繁茂色彩紛呈,此時灰褐色的枝頭光禿禿的在陽光下沉默,讓人聯想到崔健的歌《一無所有》。可我相信這沉默的裏麵是火熱的,它在細聽春天的訊息,也許還在嘶吼以喚醒沉睡的土地,在孕育又一次淋漓盡致的綻放。沒有鬆鼠的小徑旁邊矗立著盛夏時節立起的昭示牌,告訴不要投喂小動物,也提醒著遊園的人們冬天來了,春天不會太遠。公園裏行人並不算太少,可是不言不語的天地之間依然顯得太過靜謐,靜到思緒也不敢太跳動,生怕擾了“春意鬧”之前的這份寧靜。
一對比我年長些的夫妻在園中拍照,準確地說是先生給太太拍照。他背著長槍短炮,羽絨服外麵套著攝影師背心,一副很臃腫但是很專業的樣子。她穿著粉白色的大衣,戴著黑色法式貝蕾帽,腳下是黑色及膝的長靴,翹著腿坐在長椅上。他哢嚓哢嚓拍了很多張請夫人過目,得到一頓唔哩哇啦的批評後夫人換到另一側的長椅上重新再來。
“你往後坐坐,你的臉在陰影裏,再往後!頭偏一點,別抬那麽高!”先生非常敬業,很大膽地指導著夫人。
“你會不會整?不會就拉倒!笨死了!”婦人凝眉怒目後一個蒙太奇變換成嫵媚笑容。聳起肩膀把頭靠在自己的肩上,天鵝扭頸的姿勢;手搭在貝雷帽的軟帽沿上,詩和遠方的表情;右手扶著左肩上,頭也向左轉,成45度,雙目低垂做沉思狀……那麽多嫻熟的姿勢著實讓我羨慕了一番,拍出來照片一定豔麗可人,不亞於網絡上的什麽多少式連拍。
這條路走過很多次,上一次是和一個朋友,說了很多的話,現在已經不記得都說了什麽,無外乎清談,感慨、調侃、快樂,下一次再走亦不知道什麽時候。一百多年了,這園裏來來往往的遊人有的長大,有的老去,有的遠行,有的不知所蹤了。青山依舊在,幾度春夏秋冬。
湖麵上在修建什麽工事,攔了紅白兩色的帶子不讓遊人過去,帶子拴的不夠緊,被風吹得噗啦噗啦作響,一位老大爺不緊不慢地把帶子扯開走進去,有人過來製止,他的回答真妙:“我就看看你們看啥呢,看看怕啥地,我又不搞破壞!”我多想停住腳步看看老大爺的究竟,又怕人家以為我也是“就看看他們幹啥呢”的老大媽,所以雖然心有不甘還是沒好意思駐足。
從公園裏出來繞到廣場,盡管天氣並不溫暖那裏還是聚集了很多人。在塑像周圍高談闊論的是老頭們,繞著廣場走圓圈的是三兩成群的老太太。原來走圓圈除了蒙上眼睛拉磨的驢,還有睜著眼睛的老太太。如果我生活在這裏,我會來這裏走圓圈嗎?一位穿戴時髦的奶奶一手提著小自行車,一手牽著可愛的小孫女,奶奶已經累了,可是孩子還精力十足,奶奶好言相勸回家,孫女堅決不從。奶奶拿出派頭來扯起孫女就走,孫女抱住奶奶的大腿,把奶奶的漂亮外套扭成麻花。最後奶奶敗陣許諾買冰激淩,小孫女破涕為笑,祖孫二人和好如初。
文化宮門庭冷落,隻有側翼的嘉華超市門口擠滿了人,有買東西的,也有看熱鬧的,因為在超市側麵的路口處有一輛電動三輪車,車主人吆喝著:“大白菜大白菜!一塊錢一棵!一塊錢一棵!”有一兩個人給了錢抱著白菜往回走,心滿意足的樣子跟抱著個大胖小子似的。路邊上有人投去羨慕的眼光,高聲打聽到:“白菜好嗎?”這倒讓我好笑了,白菜就在那輛三輪車上,自己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幹嘛非要問問別人。買了菜的眉開眼笑地說:“好,可好了!”說著把那棵菜舉起來,跟歌舞劇《Lion King》裏獅王舉起小獅子的手勢差不多。
沿著那條熟悉的小街回家,2路汽車站還在老地方。體育館樓下的小店有的關門了,有的換了招牌,隻有遊泳館還是原來的樣子。小區門口的菜店還開著,出門前保姆說讓帶一塊薑回來包餃子,進去時發現已經換了主人。以前媽媽是這裏的常客,那位胖乎乎的女主人和她長著金魚眼睛的夫君對媽媽特別好,每次都要把一張軟椅讓出來給媽媽坐一會,告訴媽媽他們知道的新鮮事。他們兩人去了哪裏呢?希望他們是多年辛苦經營賺夠了錢,到他們神往的地方養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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