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2022年12月23日
我的爺爺昨天過世了。他94歲。
他的兒子們----我的爸爸,三爸,幺爸就在他身邊,他的孫子們----我的堂兄弟們也在他身邊,但是作為長孫的我卻沒能在他身邊。地球的直徑有多寬,爺爺距我就有多遠;太陽與月亮的差別有多長,爺爺離我就有多久。
上次探望爺爺還是五年半前那次回家鄉。他身穿青色外套,孤仃仃的坐在雖然是夏天還有點涼涼的,三爸在老家修的新宅子裏,麵前擺著一台總是開著的電視機。自從記事起,爺爺就似乎穿著這樣深青色外衣。算了一下,我開始記事起的時候,是爺爺50來歲正值壯年的時候。他是一個典型的中國農民,總是閑不住的。雖然通常探訪爺爺的時候是我的寒假,就是春節前後農閑過年的時候,田裏沒有農活,爺爺卻忙著調養他用來耕地的寶貝水牛。在老家那幾天,都是快到天黑,老家大院就要融入周圍山坳烏黑的影子裏的時候,爺爺才放完牛從門外跨進來。最先看到的是他的黑色長筒橡膠雨靴,腳底下沾著老家那裏很不肥沃卻特別粘鞋的泥,厚厚一層。然後看到走進來的爺爺烏青的外套外麵套了一件蓑衣,就是用棕櫚樹的樹皮纖維做的那種南方常見的防水防寒的在田間勞作用的披肩。有時候,他頭上頂了一個竹篾編成的鬥笠,有時候是背在背上。
水牛的脾氣不太好,發牛脾氣的時候,爺爺有時候就忙著招喚,用他的威嚴,脾氣和鞭子把牛頂回去。每次他看到年幼的我總是不聽父母的話上躥下跳,而且對老輩子們漫不經心的時候,他總要說“你這個娃兒嬉皮笑臉的,人要放正經點”,又叮囑我父親說要像放牛一樣把我的“牛鼻子”穿起來,管緊點。我聽的多了就更無所謂了。何況每年也隻有在老家呆一周左右的時間,自然當做耳邊風。
算了一下年份,爺爺出生成長的時候中國已經進入了沒有皇帝老爺的共和時代了。但是就像他們那一輩許多人一樣,天地君親師的觀念來就沒有離開他們過。我的父親是家族中最先走出鄉村的去城工作老師的。他與爺爺自然在觀念上不同,就像我與他一樣每代人都有每代的觀點。所以每次在老家的時候都可以看到他們兩代人之間的爭論。隻識幾個字的爺爺自然論不過讀過好些年書的爸爸,總是不一會兒而就隻能默默地坐在一邊,聽著我父親的高談闊論。也許每一代人的下一代都能夠在否定上一代人中找到自己的存在。而我,也許也是作為否定父親那一代而存在,懂事之後就為爺爺“打抱不平”。比父親更年輕氣盛的我終於有一次脫口而出,讓父親不要再繼續說了,“哪有兒子教訓父親的”,在如此,之後你老了我是不是要也一樣。隻是我沒有想到的是成年的我與他們天各一方,距離著一個地球的距離。照顧90多歲的爺爺的卻仍然是我70多歲的父親。
聽父親說,還在我讀博士的時候,爺爺一次次的提起。說我這讀書快要讀到而立之年的人,讀了這麽多些書,到時候書讀完了出來不知道要做多大的官!5年前這次我探望爺爺的時候,我隻能告訴他我學的這些做不了什麽官。雖然做的事情特別有意義,卻是在現實生活中沒有什麽實際用處的,而也許隻有在將來...... 看得出來爺爺很是迷惑,不太明白現在與將來有什麽樣的聯係。他隻能一再催促著,問我什麽時候能夠回家鄉工作,因為他的兒子,就是我的父親也將老了,就像他一樣需要有人照顧。而我也隻能裝作年幼時的漫不經心,跳過這個我也不知道答案的問題。
爺爺幾周前從城中回到老家。天氣漸漸變冷,不習慣城裏冷颼颼房子的他一定要回到老家烤火過冬。家鄉的冬天特別濕冷。記得,老家裏冬天總是在一間無窗的黑黑的小房間裏,有一堆不滅的篝火堆,沒有明火隻是暗暗的紅著,幾個老樹根疙瘩加上些碎木就可以慢慢的過好多天。土堆上掛著通常熏得黑黑的臘肉和香腸。通常是勞作後幾個老年長者圍坐在火堆前麵,就著柴火的煙氣談論著家裏田裏的事情,用長長的火鉗擺弄著已經發黑的木頭,堆裏的枯枝時不時炸起幾根火星空中飄下來。放完牛的爺爺就這樣走進來,把蓑衣取下掛在牆上,坐在旁邊把我的手捧在他粗糙的大手裏就著暗紅的火光看著。紅紅的篝火映在爺爺那看見長孫而欣喜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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