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裳元吉》第五十七章 悲河
一二二七年是一個悲傷成河之年,在丘處機羽化後不久,長春宮的掌教宋道安就收到了燕京城發來的消息,讓他們準備大型的祭祀活動,因為成吉思汗也去世了,整個蒙古國都收縮了戰線,做好防禦工作,防止金朝的軍隊乘亂的反撲。
宋道安拿著官方的文書和訃告後,轉給了尹誌平,今年已經六十多歲高齡的宋道安,也是頭發胡須煞白,壽眉飄的老長的神仙樣子,本來丘處機在世時候他是首徒,心中有股心勁支撐著他,人還看著走起路來步步生風。丘處機過世後,他就像在悲傷淚河中泡久了的泥人,根本不能再上岸和以前一樣待人接物。他越來越厭煩熱鬧,越來越向往清淨無為。他對尹誌平說,“我留在燕京就是要完成對師父的孝道,等師父的遺蛻安置完了,我就離開燕京,找個清靜的道觀完成師父編寫道藏的任務。現在燕京的大小事物就都有你來接手,過一年後,你勝任後沒有問題我也可以放心離開了。”
尹誌平,“謝謝師兄信任,我一定不負師父和您的厚望,現在最先要解決的是安放師父遺蛻的大事,雖然師父仙逝肉身不腐不壞,但是我們還是要妥當處置,畢竟我們也活不過千秋。”
宋道安點點頭,“你說沒錯,你找處院子,我們給師父蓋一個紀念堂。”
尹誌平走到窗前指著東麵鄰居的院子,“我已經看好了,就是長春宮東麵這家宅院,利於我們經常來祭奠師父,就是價錢談不下來。”
宋道安建議,“能不能向燕京府支援一些?”
尹誌平搖搖頭,“現在蒙古國是托雷王爺監國,可是聽說成吉思汗遺言是三王爺窩闊台繼承大統,加上蒙古各地都要給成吉思汗辦祭奠的活動,資金到處都缺,就我們這個月的例錢燕京府還沒有撥下來,現在無主可以問,也許他們也是在看新國君對全真教的態度。”
宋道安望著東麵堅定的說,“那就把長春宮所有可以拿出來的銀子湊齊,把你看中的東園之地買下來。”
尹誌平遺憾,“那我們就沒有錢施粥和給窮人看病了。”
宋道安,“現在國喪期間,所有長春宮的活動都停了吧,我們要準備燕京給成吉思汗的祭奠活動,告訴大家小心。”
“好,我這就去貼通知。“
這時候李誌常行色匆匆走進來,拿著一封耶律楚材的信,“二師兄,三師兄,這是耶律楚材先生,代窩闊台和托雷王爺寫給你們的信。”
宋道安對尹誌平說,“你看吧,告訴我有什麽大事就好。”
尹誌平拿過信一讀,信中是兩位王爺代表成吉思汗表達了讓全真教繼續領導天下道教的心意,提出了丘處機是成吉思汗念念不忘的神仙,要求全真教一定要把成吉思汗祭奠的活動在燕京辦好,他們二位就不來燕京了,而是在蒙古的和林舉辦大型的祭奠活動,並把祭奠活動的大概日期讓耶律楚材先生預測出來,到時候讓燕京和蒙古國幾個地方一起舉辦祭奠活動。信中最後一張小紙條是耶律楚材寫的,他讓劉忠祿的馬夫把劉忠祿的遺物給寶音送來,還說,老劉年老又是漢人,就留在長春宮馬廄養馬安置老年。
尹誌平和宋道安親自接見了老劉,風塵仆仆的他蒼老的容顏溝壑縱橫,眼睛都有些渾濁了,他在道觀的茶室尋找寶音的影子,“寶音呢?我要見寶音?”
李誌常扶著他說,“寶音病了,丘真人去世了,她傷心過度,人躺在床上一個多月都沒有下地了,這幾日才能夠走動,所以我們讓她在她的房間內休息,等會我給你去叫她。”
“嗚嗚,老劉蹲地上抱頭大哭,這可怎麽好,這可怎麽好,要是她知道了師父劉忠祿也死了,那還怎麽活下去,她師父疼愛她就像她的父親一樣。”
“什麽劉忠祿也死了?“
李誌常驚詫後也被老劉的情緒感染了,寶音走到那裏都是那麽招人稀罕和愛憐。丘處機也是對她非常的寵溺,要不是丘處機羽化後,寶音就一病不起。李誌常蹲下用手在背後輕拂老劉的後背,大家情緒都在老劉身上時候,沒有想到寶音站在門口,“你們說誰又死了?”
大家回頭一看,老劉站起來寶音一眼認出來,“爺爺您來了,您剛才說誰又死了?”
老劉從背上的褡褳裏拿出一個針灸銅人遞給寶音,“你師父,劉忠祿隨著大汗去了。”
“什麽?我師父?”
話沒說完,寶音急火攻心氣結,剛剛從丘處機去世的打擊沒徹底緩過來的她,天雷霹靂般知道最愛的師父劉忠祿也去世了,精神承受不了,天懸地轉的眼一黑,哭聲都發不出來的一頭栽倒,幸好及時被站在她身邊的尹誌平給抱住了。最後李誌常喊來了幾個道徒把寶音背回了宿舍安置,他親自去布置老劉在道觀住處,讓人先收拾出來,他接著就去給寶音施針救治去了。
現在是付掌教的尹誌平政治上也有些老道,他看到政府訃告中沒有說成吉思汗的死因,就覺得有問題,看到老劉拿著劉忠祿的遺物來找寶音就更加深了自己的猜測,本來宋道安想問成吉思汗的去世情況,尹誌平都輕輕的拉著他的道袍衣角搖搖頭,隻是對老劉說,“你幸苦了,走了這麽遠的路,請你安心的在道觀住下,我們正好缺少懂得養馬的馬夫。如果道觀裏誰要問你成吉思汗去世的情況,你要是不方便回答可以拒絕。”
老劉感激的說,“謝謝主持,我就是一個馬夫,就是軍中的一個下人,我真的是任何情況都不知道,我就知道成吉思汗的去世一個月後,耶律楚材才告訴了我這個消息及劉醫官也去世了,讓我來這裏給寶音送信的,謝謝你們收留我,謝謝。”
尹誌平詫異,“成吉思汗去世一個月你才知道?”
老劉,“對,平常劉醫官也是經常不回醫藥庫,有時候大汗需要他執行一些特別的任務,我也不能問。在他去世後我也是看著軍中亂紛紛的,成吉思汗的兒子們帶隊出發,在西夏到處殺人,後來是耶律楚才先生把我找去,讓我來燕京。我離開時候,蒙古軍隊還在西夏征戰呢。”
宋道安感到蹊蹺,“那你知道劉醫官去世時間是什麽時候?”
老劉,“農曆的八月底了,具體的我記得不是很清楚。”
老劉離開後,宋道安和尹誌平推斷,“看來大汗是和師父前後腳走的啊?怪不得師父說他是魚,是要隨著九五至尊的龍歸大海了。”
尹誌平,“果然是薈萃,不知他們誰帶走了誰?如果是師父先走就是去天上等他,如果是他先走就是讓師父去陪伴。”
宋道安哀歎,“我就覺得他們不是人間的人,也許以前在天庭就是好朋友,哪有帝王給國師寫信寫的那麽肉麻的,充滿了深情,我就覺得那種感情超出了一般的君臣感情。”
尹誌平,“今年是萃卦,說是亨,王假有廟,利見大人,用大牲吉,致孝亨。。果然是說的國葬,是順從了天道的變化。”
半個月後寶音終於可以下床了,身體非常虛弱,後麵道觀主持的大型祭祀活動都沒有讓她參加,還讓燕京那些來參加祭奠活動惦記她的人們到處打聽她的下落。期間老劉也來看過她幾次,為了不刺激寶音的情緒就沒有敢走近和寶音說話。寶音恢複了神智後,顧不上打坐修煉,就到長春宮馬廄去找老劉,看到在冬日下雪的院子裏忙碌喂馬的老劉。
“爺爺。”
“寶音來了,請到我的屋子裏說話,外麵冷。”
“沒事,爺爺我穿著棉袍呢。”
“來吧,屋裏坐,我給你烤番薯吃。”
“爺爺你為什麽不住道觀的房子,非要搬到馬廄裏住呢?”
寶音環視著簡陋的木製小屋,本是用來儲藏給馬過冬草料的大棚,老劉因陋就簡的用一些木板把漏風的地風封住,又加裝了一個木製門窗,看著就是一個原始風格的居住空間。老劉把房中的炭火引燃,“這裏住著自在,比草原上風餐露宿的強多了,我一個粗人跟著你們道士住不自在。在這裏我想放屁就放屁,想吃肉就吃肉。”
“嗬嗬嗬,”
寶音經不住老劉的直白粗話這麽長時間以來第一次笑出了聲,老劉愛憐的看了寶音一眼,滿意自己的自黑讓寶音高興。趕忙把幾個儲藏的紅薯放入炭火中,爺孫倆圍著爐子坐在長條的矮凳上,臉上被爐膛的火焰照亮彼此都在療傷。寶音已經流幹了眼淚,今年是她最悲傷成河的一年,一下子失去了最愛她的兩位師父,讓她從以前無憂無慮的幸福日子,一下子墜入了地獄,體味到那種天塌地陷的絕望感。比她小時候父兄去世還要難過,因為整個長大過程中,小人和師父之間的愛,崇拜,依戀和精神領路明燈,形成了如同一個人成長後的靈魂的骨骼,一下子靈魂骨頭被取出後,人就如同死過一回了。寶音知道今年已經十八歲的她,沒有了天空的太陽和月亮,以後反而要成為一個太陽和月亮,燃燒了自己照亮別人。
不一會,老劉把紅薯從炭火中取出來,他舍不得寶音白嫩的手指被紅薯燙著了,放到一邊等到不燙嘴了才讓寶音吃,寶音撕開了炭黑的紅薯皮,一口咬住冒著熱氣甜糯的紅薯瓤,就像吃到了王母的蟠桃宴。
“爺爺,太好吃了,比蟠桃還好吃。”
“慢點吃,以後爺爺給你天天烤。”
老劉看著幾個月沒有胃口吃飯的寶音,紅紅的眼睛還是腫泡泡的,遠看就像一個金魚姑娘。寶音有了老劉在身邊好像找回一些失去的親情,終於有了情緒好好吃了一頓美食。吃著吃著,寶音不由的把頭放在老劉的膝蓋上嚎啕大哭了起來,紅薯和淚水然在一起,最後都變成了紅薯粥。老劉默默的拍著她的背,“好好的哭一場吧,要不是憋著人會病的。”
老劉想起來那次中都淪陷時候,劉忠祿讓他帶寶音來尋親,她從高門大戶院子中走出來的時候,也是哭的眼睛腫腫的,老劉有些同情寶音,這麽小就經曆了這麽多的生離死別。
寶音終於哭夠了,不,而是沒有了淚水,眼睛幹澀的都有些睜不開,老劉趕忙找了一坨棉花沾著菊花茶水,給寶音潤眼睛,寶音抽泣著,“嗯,謝謝爺爺,呃呃。”
老劉把茶杯放下,“茶水在這,你慢慢喝,不過不要急,要說謝,也是我謝謝你。”
寶音驚詫抬起紅彤彤的金魚眼,“謝我?”
老劉給爐子中央又放了幾個粗木頭,“是啊,要不是你,我也已經見閻王陪你師父去了。”
寶音震住了,“爺爺,你怎麽這樣說?”
老劉起身到院子看看後,謹慎的坐回來,“告訴你吧,要不是你叔叔耶律楚材把我要了去,給你送你師父的遺物,我也許就會被拉去給大汗修墓地的工作,和我差不多的老漢族馬夫,官員平民等,都去參加墓地的工作,何況你師父也死了,我陪葬是沒得說。”
寶音不明白,“為什麽要殉葬,我師父怎麽死的?是他們殺死的?”
老劉拿出了長煙杆就著爐膛的火苗點燃煙葉,又四處看看說,“你不要告訴任何人,這個他們不讓說,”
寶音一聽覺得不能再失去了老劉,“爺爺,那就算了,我不問了。”
老劉歎口氣,“你師父待你親如父女,你不知道死因怎麽過的去?我並不知道具體的情況,但是隻是聽到草藥庫軍部的醫官說,那晚上大汗受傷出了很多的血,你師父好像救治失敗,最後大汗去世了,你師父當場就拔刀自刎殉葬了。”
寶音哭著,“我師父怎麽這麽傻?”
老劉說,“不是傻,他不死就會有很多人死,參加救治的那些醫官包括你叔叔可能都會被大汗的兒子發瘋幹掉的。”
寶音,“是誰殺了大汗?”
老劉搖搖頭,也許是不願意說,“不知道,就是知道那些參加救治的醫生後來都沒有被殺,後來那些個大汗的王爺們把憤怒都發泄到西夏人身上,西夏已經被滅了。所有的西夏黨項人在早期大汗還在的時候,投降的還能保命。後來大汗去世後,西夏的城池人們無論投降與否全部被殺掉了,包括他們的皇帝李睍,上百萬人的西夏全部被滅了,西夏國已經不存在了。”
寶音聽到後心裏如同到了冰窖,和西夏幾百萬人滅族滅國相比自己的悲傷才是小溪,而西夏人的血淚就是悲傷的河流了。老劉看著寶音思維意識都回歸正常後,拿過他掛在門後的褡褳說,“你叔叔耶律楚材就是細心啊,他讓我給你帶來一套你師父的衣袍,和幾本醫書,你師父收到的大汗各種賞賜一個都沒有讓我拿,果然我離開軍營的時候被搜身了,看到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我才走的很順利,撿回一條命,你叔叔說什麽,人活著就是無價之寶。”
寶音接過劉忠祿穿過的衣袍和書本,抱住老劉的胳膊說,“我叔叔說的太對了,您對於我就是無價之寶。”
老劉感動的用手攬住寶音的後背,“謝謝你好孩子,你師父在的時候,對我說,他和我老了就靠你了,沒有想到他沒有享到這個福,反而讓我享福了。”
說完老劉眼淚縱橫,煙槍都給熄滅了,祖孫倆又抱住痛哭了一場。
寶音想現在成吉思汗不在了,蒙哥的命運不知如何,托雷現在監國,可是成吉思汗任命的國君是窩闊台。寶音心中隱隱的有些緊張,為蒙哥還有不知名的一種危機感。
老劉敲敲熄滅的煙槍,把淚水濕掉的煙葉倒出來東拉西扯的嘮叨,“西夏滅國也是有天意吧,在蒙古軍隊攻打他們之前,就出現了幾次天災瘟疫。我聽到你師傅在世時候就說,西夏的新皇帝叫什麽李睍,說那個睍字是個目和看見的見組成的,意思就是因為害怕不敢正視的意思。而且還說金朝的九宗叫金哀宗,這不是亡國之君的意思嗎?果然西夏被滅國了,金朝也不遠了,哎。”
老劉叨叨這些寶音都沒有聽進去,現在她摸著手中的師父穿過的衣袍,想著叔叔讓老劉拿給自己是什麽意思,是對著衣服追思?顯然不是,“爺爺,我師父戴過的帽子你帶來了嗎?”
“哦,對對,我給糊塗了,來的時候,我的帽子被大風吹走了,我就拿了你師父的帽子帶著,現在門後掛著呢,我給你取。”
說完老劉把門後一頂折沿的蒙古氈帽拿過來給寶音,寶音接過來說,“我明白了,我叔叔是讓我給我師父建一個衣冠塚。所以讓你拿著這些衣物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