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走好

讓我走好

使女

 

      和兩小無猜、情深意篤的老公聊起身後事,說了一半,老公示意我不必說下去。接著我的話,他主動例舉了我的要求。全都正確。我放心了。

      我希望他這樣做:如果不幸遇到車禍,能捐獻的捐獻,不能的,收拾起來燒了。不必盒子,用什麽東西裝了,埋在樹下,或者任何植物的下麵,當肥料。亦或,連埋也不用,倒了即可。來自泥土,歸於泥土。

      我不希望有任何悼念儀式,也不希望有任何紀念文章,更不希望有任何評價。在我,再真誠、莊嚴的悼念儀式都不免帶著演戲的成分,裏麵難免沒有謊言、妄言、癡言、斷言;再真情的紀念文章都免不了溢美之詞、不實之詞、荒唐之詞;再客觀的評價免不了歪曲。既然如此,不如沒有。

      我唯一希望他做的,就是盡快讓自己的生活恢複正常,享受生活所賜予的一切。隻有這樣,我的靈魂才能無所牽掛地進入生命的下一階段。死亡不是終點,更不可以是重點,尤其不可以是難點。

     《紅樓夢》中的寶玉曾不隻一次地表達他所向往的死亡:

      第十九回,賈寶玉對襲人說:“隻求你們同看著我,守著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飛灰,——飛灰還不好,灰還有形有跡,還有知識。等我化成一股輕煙,風一吹就散了的時候,你們也管不得我,我也顧不得你們了,那時憑我去,我也憑你們愛那裏去就去了。”

      第三十六回,他又對襲人說:“比如我此時若果有造化,該死於此時的,趁你們在,我就死了,再能夠你們哭我的眼淚流成大河,把我的屍首漂起來,送到那鴉雀不到的幽僻之處,隨風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為人,就是我死的得時了。”

      第五十七回,寶玉對紫鵑發誓道:“我隻願這會子立刻就把心迸出來,你們瞧見了,然後連皮帶骨,一概都化成了一股灰,再化成一股煙,一陣大風,吹的四麵八方,都登時散了,這才好!”

      寶玉要自己死得幹淨到不留痕跡,然而,心中渴望的是被他所愛的姐妹們紀念。死對他來說是一個終結。死後是“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曹雪芹鐵粉的我每次讀到這些片段都不禁動容。但我想我不需要生者的紀念,因為我的生命並不止於死亡。今世所愛的人,死後亦會相見。

      到時,我會來接你,我少年的同桌、青年的戀人、中年的老公、老年的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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