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小的時候非常喜歡火車站。親戚出差路過石家莊停車10分鍾,媽帶我和姐去車站跟親戚見見麵,親戚會帶來一些不常見的吃食和孩子的衣服,還會給我在站台買包小零食。那是個給平凡的日常帶來一點刺激的地方。
稍懂點事了,還是喜歡車站。寒假,姐帶我去太原的小姨家過年,兩個孩子坐火車,路過娘子關時乘客張羅著看車窗外的瀑布,雖然我沒看到過,但是跟著興奮過。坐火車去親戚家也給平凡的日常帶來點變化。
文革爆發了,在火車站送爸下放。那時火車站像災難現場,擁擠著不安的人。一年多以後,媽也被下放,她帶著我和姐擠進了火車返回故鄉。一周後她又帶我一人回來,院子裏沒孩子跟我玩,我就一人在車站徘徊,夢想著能夠接到爸。
文革深化了,我去了錦州跟返鄉的爸生活。每年寒假為了見媽在錦州---石家莊往返。在北京中轉簽字時踮起腳才能夠著賣票的窗口,向裏麵喊“坐最早的一趟”,那時還是個小學3年級的孩子。一直到文革結束,車站是離·悲·苦的聚合點。每當想起那些年就恨,一個國家為什麽折騰平民百姓中那麽多家庭,給三代人留下創傷。
上大學後每年寒暑假兩次去火車站。北京---石家莊4個多小時的行程,爸每次都要接送,而且每次都上站台。接到我時告訴我給我準備了什麽吃的,送我時站在站台上不說話,車開了揮揮手。石家莊是始發站,看他站在那裏我不自在,特別不願意他送我。但是,九牛二虎都拉不住他去送我。
在火車站也有我送爸的時候。
上學時爸來北京看我,返回時乘坐秦皇島---石家莊的車時間最合適,那趟車在北京站停一會兒,等人們都下完出站後才放行上車的人,不賣對號入座票,放行後人們撒丫子就跑去搶座位,爸絕對不是對手。我絕對不能讓爸站著回去,跟同學中的大姐大商量後決定:她買接人的站台票先進去,我買送人的站台票陪爸進站。計劃實行得很順利,我跟爸走進站台時,就看大姐大從綠皮火車的窗口裏探出身子大聲喊“哎-、在這兒呢”,我高興地應聲過去,站台上老遠就能聽到兩個咋咋呼呼的瘋丫頭的喊聲。有站台票的時代是相對自由的時代。
我出國後每年都回去,爸仍然興衝衝地去站台接我,黯然地送我。他年紀大了,我每年回去的次數更多了,他還是要接送我。在站台接送我,是爸平淡生活中的最隆重、最有儀式感的活動。
石家莊建了個高大上的新車站,進站一定要出示身份證和車票,再也不賣站台票了,爸再也享受不了在站台見到我的氣氛了。我不覺察爸的寂寞,反倒覺得自己叫個出租唰就到家了。可是,爸還是執意要送我,看著高大上的新車站進不去,隻能在玻璃門處叮囑我“路上當心”,然後看著我消失在人群。
2016年爸走路要拄拐杖了,還是要送我去車站。那天我買了傍晚的車票,爸的學生陪爸來送我,霧霾昏暗的傍晚,看著衰老的父親站在車站廣場,我心裏難過,一衝動快步走進車站掛著“保安處”牌子的小屋:“我父親從修建車站那天起就盼著看看新站,今天他來送我,有什麽辦法讓他進去?”穿著鐵路製服的大漢很痛快地說:“把身份證放這兒,進去吧”。我不知道他是開恩還是都能這樣進站。扶著爸站上滾梯,緩慢上升的時候爸東張西望看著新車站的結構。那天爸把我送到了檢票口,說“路上當心” 時,表情安穩慈祥。那是爸最後一次送我去車站。
後來,我每次回去爸都要找人把我送到車站,要麽是他學生,要麽是親戚,還有一次是保姆。我家離車站很近,近得出租司機都不願意接這個活兒。但是,爸非得聽到送我的人說看著我進站了才安心。
以往每次我都琢磨怎樣拒絕爸找人送我,現在他已經走了,以後再也看不到他執意要送我的樣子了。
火車站、凝聚了我悲歡離合記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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