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離離緣》下闕 8

 

長篇小說:作者馬兒

 

離離緣(下闕)

 

8

       那些夢中之景其實並沒有徹底消失,隻是在臨睡狀態下的暫時不出現而已,依然踅伏在什麽地方,隻是需要一點即燃的契機而已。

 

       幾天的時間裏,遙遙差不多是有點喪魂落魄之感。那個被男人抱住的情景,那個被男人解開衣扣的情景,那個被男人的手輕輕撫摸而過的皮膚的感覺,無時無刻不出現在她白天和夜晚的回憶中。遙遙這種喪魂落魄的狀態被堂伯父和伯母看在眼裏,他們用一輩子做人一輩子對世界了解的眼睛,來觀察一個涉事不深的女孩子,簡直是綽綽有餘。他們什麽樣的事情沒有經曆過,他們什麽樣的人沒有遇見過,他們看透了世人在你風光的時候的表演,他們也看透了世人在你落難時候的嘴臉。

       一個人隻有活到老了,才能夠明白無誤地一眼就看透很多事情。

       兩個老人已經明白遙遙正在遭遇什麽情形。

       兩個老人什麽也沒過問。一切的事情該發生的都會發生,該過去的都會過去。

       一天傍晚,伯父家的門被敲響了。奇怪的是遙遙在聽到敲門聲響起的時候,她的心裏撲撲一陣亂跳,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個敲門人與自己有關。

       果然,門口站著的是那個叫大宙的男人。天哪!這正是遙遙幻想著的事情,她幾天裏一次又一次地幻想著在一次敲門聲響過之後,她會在毫無預料中打開門,吃驚地發現他竟真實又陌生地站在麵前,目光中仍是癡癡的探問,她一定會驚喜交加,驚喜無措,她會主動地也讓他意外地投向他的懷抱。

       他果真就出現了。

       遙遙問的卻是,你怎麽來這裏?

       他是怎麽知道這個地方的?從此就成了一個謎。遙遙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給他講過?遙遙在這場愛情過去了很久之後,遙遙在離開了這個南方城市之後,想起自己曾經是多麽耿耿於懷在那個被他第一次擁抱過的晚上,離開他家的時候,他居然沒有出門送自己,送下樓都沒有。黑更半晚的,他居然讓一個不熟悉這個城市的女孩子自己回去了。遙遙一想起這個細節就覺得恨之入骨。可是他卻在幾天以後,自己找到遙遙寄住的伯父的家了?他是不是在那個晚上有距離地跟蹤過遙遙?他什麽意思?

      大宙客氣地跟伯父聊了幾句,然後就走了,出門的時候,遙遙去送。

      他說,遙遙,這幾天,我一直在想著你是不是回地區了,總放心不下。

      他說,你走之前還會來看我嗎?

      遙遙低垂著眼睛,沒說會也沒說不會。

      大宙走後,伯父對大宙不置一詞。原因是什麽呢?毫無疑問是他的年齡。這個年長遙遙二十歲的男人在老人的眼裏當然不會是最好的,他都四十多歲了,他沒有妻室嗎?他現在是什麽身份?遙遙這個傻孩子在這種半老不老的男人麵前根本就不是對手!要想旗鼓相當,她還嫩得很呢!

      在老人眼裏,外貌酷似他們家族中最漂亮的媳婦的遙遙,簡直就是那個美貌小嬸娘化身的遙遙什麽樣的男人不能挑?偏偏要讓一個半老的男人追到家裏來?

      他們的態度就讓遙遙從此舉旗不定了。

 

      但凡人世間的愛情都是相似的,不同的隻是結果。你思念,你牽掛,你朝思暮想,你心神不定,你茶飯不思,你魂牽夢繞,你刻刻不休地想見他(她),以至於你頭頂生霧,腳底輕飄,雲裏霧裏不知天上人間,也不管是夢斷紅樓,還是雙雙化蝶,愛情疾病的症候群就在你投入情感的時候便如迷惘的網絡一般籠罩你,幸福與苦難同期降臨。

       所有精神疾病的症狀,就在遙遙那個似像非像似真非真的愛情中到來。

       遙遙再度陷入精神困境。

 

       在遙遙精神低迷的時光裏,她發現自己的鄰居是個還可以交流的女人。這個女人好像鎮衛生院的什麽負責人,也不知道她為什麽會住在紅十字會的宿舍樓裏。人長得壯實,人很潑辣,獨自住在遙遙的隔壁,說話聲音很大,笑的聲音更大,經常聽到她在樓道裏與人說著什麽,剛開始遙遙以為她在生氣地吵架,遙遙為此還跑出去看過,可是她的笑聲卻在她粗聲大氣的說完話之後愉快地暴響了。她經常在蜂窩煤爐子上炒菜,辣椒的味道很嗆人地進入遙遙的房間,遙遙也因此經常是鼻涕眼淚地給嗆出來。開始兩人見麵隻是笑笑,後來經常有鄉下的農民找魯醫生找到遙遙的門上,遙遙就經常要指著說,那,裏麵。也有農民手裏提著活雞活鴨什麽的來謝魯醫生,偏偏魯菊不在家裏,農民就要將這些東西寄放在遙遙房間裏。遙遙也沒辦法,因為這些東西手腳捆住了,可是早嚇得屎尿拉了一堆,遙遙就用一個裝木灰的筐子把它們扣在樓道裏,等魯醫生回來了就告訴她提走。

       有一次遙遙替她將雞鴨扣在門口,可是魯菊晚上沒回來,那些東西簡直要翻了天,雞的翅膀撲撲撲地飛打著地麵,鴨子也不知道是公的是母的,在雞翅膀的撲打下嘎嘎嘎地亂叫個不停,弄得遙遙一個晚上睡不好覺。遙遙以前是連馬路上的汽車聲音都聽不得的,她總要挑背離馬路的房間。現在她住的地方離馬路是遠了,在鎮上汽車聲音在半夜是沒有的,可是半夜卻有狗叫,一隻狗要叫了,其它的狗也都要叫的,甚至會在某一時辰裏,讓遙遙覺得全鎮上的狗都在叫,狂歡一樣的狗吠初初是讓遙遙新奇的,她總是聽了一夜的樣子,第二天對同事們說起狗叫聲,同事們笑她,你在城裏待慣了很少聽這些鄉下的聲音,我們晚上什麽也聽不見,隻管做好夢,也隻管做好事。他們說這些的時候,很是暖昧地有滋有地笑著。晚上是狗叫,可是天還沒亮的時候,睡意正濃中,卻又是雞叫了,鴨也叫。一聲聲叫成了一片,從天色黑朦朧一直叫到天色清朗,人是該起了。而現在遙遙把魯醫生的雞鴨們放在門口,這一放想不到放了二天,雞鴨的屎尿極臭,魯菊來後,對遙遙說了謝謝,還對遙遙說,以後我要不在屋裏,你就把這些雞鴨殺了吃掉,別留著它們受罪。

       遙遙嚇了一跳,她說,這雞鴨怎麽殺呢?我不會殺呀!

       魯醫生就殺雞鴨給遙遙看,邊殺邊示範,動作利落的就像是在弄一個玩具。

       遙遙說,你真行啊,我看見雞要飛的樣子都想丟開了。

       魯醫生說,怕什麽,你也學過解剖的,一隻雞殺起來都怕。可是因為她對這隻雞太大意了,又因為雞在垂死狀態中等待了兩天的緣故,此刻臨死一拚,就從魯醫生的手裏掙脫了,雞脖子上一刀還沒殺透,雞驚恐萬狀撲飛,一樓道飛得血沫亂濺。魯醫生和遙遙圍追堵截地抓雞,後來被遙遙給母親很詳細地在信中描述過,以至讓母親對遙遙的將來充滿了擔憂,遙遙會變成一個鄉下的村婦?遙遙會不會將她自己的手指伸進雞屁股裏去摸蛋?遙遙會不會整天為了孩子為了雞鴨而操勞?母親不是指責遙遙的生活,母親在信中用了很多惋惜,母親說,遙遙,如果你還想回來,就回來,那個南方的生活並不適應你。

       遙遙回信說,也許以後真的應該回去。

       魯菊殺好了雞鴨,煮了一鍋,香味還是挺誘人的。魯菊叫遙遙一起去她家裏吃。遙遙走進這個女人的房間卻是吃了一驚的,原來這個女人剛結婚,新房子裏全是時新的東西,還鋪著床罩,還有一張放大的婚紗照,新娘子很幸福地笑著,新郎文質彬彬的樣子。那個照片裏的新娘是這個女人嗎?感覺根本就是兩個人。而且房間裏布置的也頗為有幾分城裏人家的模樣。這讓遙遙認同也讓她感受到親切。

       魯菊的丈夫遙遙從來沒見過,遙遙同她住了近一年都沒有見過。她丈夫在橫跨這個省分的北端,在一個地質考察之類的單位工作。兩人聚少離多,可是魯菊說起丈夫來,依然像一個懷春的少女,這讓她的外貌和內心非常矛盾,至少給遙遙這樣的印象。魯菊在談丈夫的時候,話題會不其然地突然說到遙遙,她直爽而毫不曲折地問遙遙有沒有想嫁的男人。遙遙想了想,好像沒有,那個省城的男人算不算自己想嫁的呢?遙遙沒有告訴魯菊,遙遙從來都沒提過自己和那個男人之間的事情。遙遙覺得那個男人很漂眇,那件事情很漂眇,自己離開省城就覺得一切都不真實了。而且遙遙不信任魯菊。遙遙隻說自己每天的心情,自己的不快樂,自己對未來的沒有目標,自己先前的生活。遙遙像一個未老先衰的女人一樣祥林嫂般絮叨著以前。魯菊雖然生長在鄉下,但她在省城讀過大學,盡管她對自己目前在衛生院裏的工作很滿足,對農民對她的需求而驕傲,可她還是不能夠完全理解遙遙的感受。魯菊隻是認為自己是鄉下人,能在衛生院做醫生治病救人已是實現了理想的,可是遙遙不同,她不應該來這裏,她會像自己在城市裏生活感覺到的不自在一樣在鎮裏生活也不自在。但是魯菊也不知道遙遙該怎麽辦。

       她們成了你說你的事情,我說我的事情,但又互不相幹的朋友。

       那情形真的點雞同鴨說。

       隻是為了傾訴。

       遙遙在心情低落的時候會去找魯菊,隨便聊點什麽,或者隻是聽魯菊大聲地說話大聲地笑,就已經讓遙遙放鬆了。魯菊的生活不精致,魯菊的情感不精致,魯菊的人也不精致,可是魯菊的精神狀態卻是健康的,她開朗,熱情,潑辣,能幹,無所畏懼,丈夫在不在身邊似乎毫不影響她自己的生活,丈夫隻是個她精神上的存在物,她有時間的時候就想念一下,她沒有時間的時候那個人是不存在的。形同虛設的丈夫在她生活裏大概也是可有可無的。她毫不在乎自己生活中有沒有男人。

       遙遙離開那個地區的時候,魯菊休假看丈夫去了,她們沒有道別,沒有見最後一麵,而且遙遙離開的決定是在很短的時間裏就下了的,魯菊事先一點也不知道,遙遙自己都不知道。遙遙離開了那個地方就把那個地方忘記的一幹二淨了,後來還是給魯菊寫過一封信寄過幾張遙遙在海邊的照片,魯菊沒有回信。不知道魯菊現在在哪裏?與丈夫團聚並且生了一個兩個孩子?或者又調去了別的什麽地方工作?

       奇怪的是魯菊回到了她出生的鄉下去了。這個消息是來自一個遙遙不相識者的電話。有一個女人用了很濃重的方言打遙遙的電話,遙遙接到的時候一時間都聽不懂這是一種什麽語言。她問了幾句你找誰後,那個女人改用發音不準的普通話,遙遙一下子想起來,這個女人說得是她曾生活過的地區的語言,可怎麽也想不起來這是誰?那個女人解釋了半天也讓遙遙不知所以。

       最後那個女人說,你總是認識魯菊的吧?

       遙遙問,你是魯菊?

       不是,我不是魯菊,我是魯菊一個衛生院的,我們現在發不出工資了,我想讓你幫忙找一份工作,在你那裏,聽說你的公司需要人手。你現在是大老板了,幫我找份工作吧?幫幫忙吧。我還是打了你們市裏的114電話才查到的你家的電話號碼。你可能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你經常一個人打著傘,下雨打傘,出太陽也打傘,你的普通話說得比我們地區的廣播員還好聽。那個女人在長途電話裏回憶遙遙,那是遙遙自己都差不多要忘記了的一段時光。

       魯菊還在那裏嗎?遙遙記不起電話裏的女人卻想起了魯菊。

       魯菊回她們鄉下去了,她說衛生院發不出工資,她不如回鄉下開診所,農村裏是需要醫生的。魯菊接生接的很好,在鄉下非常有名氣,她接生十個有八個是生男孩子的,人人都找她。她混得挺好。農民沒有多少錢給她,就給她吃的用的,還給她家裏免勞動力蓋了房子,木頭,磚瓦沒有花一分錢。她現在生活的不錯。一個農民是送不了很多東西的,可是很多的農民卻能夠都送一點就多了。她父母親現在也享福了。

       魯菊的丈夫呢?

        她男人還是不跟她在一起,也不離婚,也沒有孩子,一年也不回來一次。

       遙遙已經無法想象,那個隻比自己年長幾歲的魯菊,成為鄉村醫生後變成什麽樣子了呢?她從鄉下走出來,一路讀書,進城當了醫生,又回到了鄉下,回到她出生的地方,去做一個她的理想中的職業,沒有人給她發工資,但是農民們供養著她,讓她為他們治病接生,她成了一地方圓中不可或缺的人物。那真是她的理想嗎?簡直像殉道的教徒,像殉道的苦行僧似的教徒,她快樂嗎?

      這讓遙遙諤然。

       她們曾住在鄰裏,她們卻走了完全不同的兩條道路。

       那個南方地區成了分水嶺。她們出發的地點不同,她們隻是在那個小樓裏相遇並且擦肩而過,她們又走到各自的世界中去了,而且各自精彩著。

       而那個打電話告訴魯菊消息的女人,遙遙答應了她可以來自己公司做工,可是從此卻再無音信了。那個女人到底是誰?她簡直就像是借了一個理由打來電話,目的隻為了讓遙遙知道魯菊的下落?

       在遙遙的那段經曆中可以與魯菊平分秋色的還有一個人,那是遙遙單位財務的主管。這個男人在遙遙第一次見到他就心生好感。遙遙剛報到,領導說,把你的工資關係交到財務,你就可以領工資了。遙遙就去了財務股,沒有見到人。收發室的人說,你可以去他家裏找他,我們誰要辦事都去家裏找的。遙遙覺得有點不妥,工作上的事情不好去家裏找的吧?那個出主意的人說,我們這裏都是這樣的,沒關係。他家就住在辦公樓後麵,我指給你看,就是那個曬著衣服的那家。二樓,你上去找吧。

       遙遙問,你說什麽?

       那人又重複了兩遍。

       這個地方的方言很濃重,節奏又快,人們說話總讓遙遙覺得像要吵架,而且還不容易聽明白,遙遙在頭半年裏根本就沒辦法懂人們都講些什麽,不關她的事情她是不去聽也不去過問的,她很長時間裏就像這地方的一個局外人,事實上她就是局外人。隻是在別人對她講到什麽的時候,她總是不放心地問幾遍你說什麽?講話的人隻好再慢慢重複一次,或者兩次,隻到她明白了。其實她隻不過是明白了大概的意思,但那句話是怎麽說出來的依然不懂,好像是突然有一天她就全聽明白了,全聽懂了。確實是突然間懂了。這是怎麽回事?也許人對某些事情感悟力的突變就是積累的結果。語言也如此。

       門是開著的,遙遙從外麵看進去好像一片漆黑。外麵陽光明媚,遙遙的眼睛還不能適應房間裏的黑暗。她站在外麵問,有人嗎?

       你找哪個?有一個男人的聲音,頗為好聽,然而充滿了詫異和驚奇,因為一個講普通話的女孩子出現在他家門口,而且衣著洋氣,不知何人。

       遙遙走了進去,她說我是剛調來的,領導讓我來找你,交工資關係。遙遙適應了室內光線,她看到一個戴眼鏡的小夥子,正端著一隻小鍋在吃飯。他放下鍋,對遙遙說,請坐。他拿過遙遙的材料仔細看了,然後說,走,到辦公室去辦手續。

       走到外麵,遙遙發現這個人長得非常像一個人,她恍忽了一下,然後很肯定地認為他長得像建國。他們聊了幾句,小夥子很關心的問題是你為什麽要來我們這裏?我們這裏並不好。他的言外之意是,你們那裏是不是更不好?

       遙遙笑了一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說道:你長的非常非常像我一個朋友。遙遙的好感就此產生。

        噢?!小夥子又說,那好啊,我也可以成為你的朋友吧。

       遙遙說,希望是。她說這話的時候,遠遠沒有想到自己會在小夥子的眼裏將做為一種什麽標誌出現。也沒想到會引起他的什麽聯想。

       然後遙遙就去了醫科大進修,回來沒幾天遙遙又去省裏開國際紅十字會議,省城的大宙就先行地來到了遙遙的生活中,情感中,思想中。

       以後的時間裏,雖然遙遙待在單位的時間似乎並不多,她一會出差了,一會兒請假了,一會兒開會了,一會兒下鄉了……但隻要她還在辦公室坐著,財務股長就會進來和她聊天,先是介紹當地情況,再是說到他在外地當兵的經曆(原來他的普通話說得不錯是因為他曾在北方當過兵的緣故),他對外地生活習慣的看法和感受。他說遙遙你肯定在短時間內不會適應這裏,我們這地方到底是山區,業餘生活是很乏味的,比不得城市。他在與遙遙比較熟悉以後,通過聊天然後總結出一個遙遙來這裏的原因:這女孩子一定是犯過什麽錯誤,並且一定與感情有關。他很想知道那是什麽,因此他便開始講他自己的戀愛經驗。他以為他自己如此交心而談,遙遙也一定會和盤托出。

       真是可笑。

       但無論如何,在遙遙眼裏就因為他長得有點像建國,所以遙遙一直保持了對他的好感。

       好幾次,遙遙早晨上班出門時候,看到他在樓下,很偶然相遇的樣子,然後他們倆人結伴去了辦公室。第一次,遙遙沒感覺到什麽,有說有笑的。第二次又碰到了,遙遙還問了一句,你怎麽在這裏?他好像沒回答,吱唔了一下就過去了。遙遙就覺得不對頭。不對頭的原因是他早都結婚了都有了孩子,他還莫明其妙地等在遙遙上班的路上豈不可笑?

       又幾次似乎是意外相遇的時候,遙遙不高興地說,你以後別老是等在這裏。

       他說,我剛好有事走到這裏,就碰上你了,你說這巧不巧?

       他又說,今天晚上我有幾個戰友要來,一起去玩,好不好?反正你也沒什麽事情,一個人孤單單的在屋子時待著幹什麽?我就看你是情緒不好,我就覺得你應該跟大家一起活動活動,別老藏著自己。我們這地方生活是單調,所以你要學會自己讓自己開心。他這番話說得很真誠。遙遙心裏一動,她想自己幹嘛把別人想的就不好呢?這裏的人其實是非常樸實而且真誠的很直接。大山養育了人們的遲鈍和迂腐,大山也養育了人們心底裏的純粹。

       魯菊和財務股長是遙遙在有空閑的時候,偶爾回憶起那個曾經生活過的地區時,還能夠記得起來的兩個人了。當然還有一個人,那是單位的領導。領導是一個好人,遙遙離開地區紅十字會的時候,拿著請調申請去過領導家,那是第二次去。遙遙以為領導會說一些勸阻的話,或者說一些模棱兩可不肯表態的話,因為遙遙來了不到兩年時間,在外麵待的功夫還要超過在單位待的功夫,這是單位領導對你的看重,你怎麽就不知好歹地要走了?

       然而,好人領導說的卻是另外一番話。他聽遙遙講了自己的想法,他看著遙遙拿出請調報告,當時就在上麵寫了同意兩個字。遙遙一時間感動起來,連連說謝謝你,謝謝你。好人領導說,能走就走吧,你們還年輕,出去闖一闖也許是對的,我們是老了,隻好想哪裏的黃土不埋人,安穩地在這裏待到退休,再回鄉下去養老。我知道,你是一個很好的人才,但是人才也不是誰的私人財產,是社會的,不要擔擱了人才的前途。去吧,遙遙,你是個人才,會有出息的。

       遙遙的眼淚都差點掉出來,遙遙慚愧的要命,遙遙不知道自己算哪門子的人才?讓領導如此地看重自己?遙遙永遠地記住了這個好人,也記住了好人說的這番話。

       她又想起自己前不久曾經在領導家裏的哭泣。她哭的一塌糊塗,以至幾天後見了領導都不好意思了。那天晚上,遙遙剛吃完飯,有人來叫她,說她母親的電話打到了領導家裏,讓她去接電話。遙遙吃了一驚,她母親怎麽打電話打到了領導家裏?這麽晚了,有要緊的事情?遙遙到了領導家,領導說,遙遙你等一會兒吧,我讓你母親過半小時再打來,估計是有要緊事情的。

       電話鈴響起來的時候,遙遙一下子跳起來了。她迫不及待地問母親是什麽事情?

       母親說,遙遙,馬上辦調離手續,回來吧,給你聯係到師範大學圖書館的工作,盡快回來。我已經打聽過了,你工作的那個地方是貧困地區,你為什麽一定要呆在那裏?你不要把自己毀了。

       接完了母親的電話,遙遙沒有將母親的決定講出來,她需要消化消化,再做決定。遙遙知道母親的生活方式是簡單的,但母親的目標卻明了。她做一件事情總是一件一件落在實處。她說讓遙遙去婚育學校工作她就安排了,遙遙沒有選擇。可是遙遙現在再回去?去那個圖書館?是重新開始還是回到原處?這意味著什麽呢?用一個句號的方式結束她在外麵的一切?她無法決定回去是對了還是不對了,但她沒有一個可以就這件事情能夠商量的朋友。她是可以找魯菊,但魯菊能夠理解嗎?魯菊沒有遙遙這樣的經曆,也就不可能有與她相同的思想、觀點、意識以及判斷力,她幫不了遙遙。財務股長人是聰明的,但他也絕不可能就懂得遙遙。還會有誰能在遙遙生活的十字路口給她指引,並舉起一隻引路的航標燈呢?還會有誰能夠真正懂得她?

       舉棋不定的遙遙走出領導家,她站在外麵,她心裏很矛盾,可她似乎又已經決定,與其生活在此地不愉快倒不如聽了母親的安排再回去。就是在這個時候,省城那個男人的身影跳到了她的眼前,對啊,至少可以問問他的看法。遙遙返回領導家,她對領導說,我還需要打一個電話。

       噢,你打吧。

       我要打到省城。遙遙解釋了一下。

       沒關係,沒關係。

       大宙果然在家。他一個人在家。他聽到遙遙的電話很高興。他說,遙遙我在想你啊。

       遙遙一聽男人這話,心裏就感動,她隻說我母親給我來電話了,我不知道該不該回去。遙遙說著眼淚一下子就溢滿了,眼淚就開始滾落。遙遙後來再想起來自己的失態,就覺得很是奇怪,原本是想要讓大宙幫忙出主意的,卻不知怎麽倒變成了哭訴。她說,我母親在生我的氣,她恨我,她不要我了。遙遙信口一說,果然就覺得自己是已經被母親拋棄了的孩子,果然就覺得自己在這個地方舉目無親,沒有朋友,沒有同學,沒有人能夠理解,果然就覺得所有的委屈撲天蓋地而來,果然就覺得自己再也生活不下去了。

       男人說,遙遙你先別做決定,再想想。要不你來我家吧,商量一下好嗎?

       可是這個女孩子已經是哭的一塌糊塗了,什麽話也聽不進去了。她又不能夠在領導家裏說得更清楚更明白了,那一瞬間裏所有的委屈全都包圍了她,那一瞬間裏所有的絕望全都包圍了她。她什麽也說不出來了,她哭的自己發顫。可是她能聽到大宙說,遙遙你別哭,遙遙我給你唱首歌好嗎?遙遙果真就在電話裏聽他唱歌,耳邊響起的是一首纏綿的古老情歌:我的好姑娘,輕輕坐在我身邊,讓我永遠愛你,永遠愛你……男人還唱:姑娘,帶著你的錢財,帶著你的妹妹,趕著那馬車來……

       這個女孩子開始安靜起來。

       這個女孩子一點也沒聽出來男人唱著時候的那種得意。隻是在很多年過去後,她還有心思細細回憶的時刻裏,悟到了男人的自私。他什麽意思?僅僅是浪漫嗎?帶著錢財,還要帶著妹妹?

      就在這個女孩子哭泣的有些痛不欲生的樣子時,領導兩口子不知所措地坐在後麵,他們實在不明白平日裏總是很斯文的遙遙怎麽就情緒失控到如此地步了?他們兩人對視了一番,領導的妻子勸這個女孩子道:遙遙,別哭了,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都可以講清楚的。

      遙遙以為他們在嫌棄自己電話打的時間過長了,遙遙不好意思了,她對大宙說,再見。她回過頭來,看到他們很同情自己的樣子,遙遙坐下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又哭又笑,她擦拭著一臉的淚水,說,你們別笑話我,別笑話我這樣沒出息。

       領導的妻子說,我們不笑話你,你一個人離開父母心情也會不好的。

       領導的妻子也不是本地人,聽說她是省城來的知青,當年也算知青中最漂亮的姑娘,經常被村子裏的農民騷擾,氣得她是常常哭的,她的閑話不時傳聞著,招工、招幹、上學全沒她的份。後來有人給她介紹對象,她一咬牙就嫁了,她嫁給領導的時候,領導還是一個農民,但領導的父親是當時公社的領導。所以她現在看著遙遙這個女孩子在她家裏打電話又哭成了淚人兒的時候,興許是觸動了她自己當年的那份心情,她善意而理解地問遙遙道,姑娘,你在省城有親戚?

       是的。我有一個堂伯父在省城,還有堂哥堂姐。

       姑娘,你心情不好,還是去親戚家裏走走吧。領導的妻子說。

       領導也說,是啊。

       這個場景在遙遙的腦子裏永遠都記憶猶新。遙遙命運中許多的不順利,許多的困難,許多心靈的苦難,無論是她在經曆還是已經過去了,可是就因為領導和他妻子曾經對她的理解,也讓遙遙對這個世界堅信,好人總是多數的,好人總是會幫她的。這種信念也讓遙遙在後來的經曆中能幫助別人一點什麽就會幫助別人一點,隻要能夠做的到。人世間,誰也不是孤立地存在的,人們都在相互依靠著前行,你幫了別人,別人也會幫你的。你做了善事,你就會在將來遇到別人為你做的善事。

       這是人世間善與惡的輪回,是善與惡的因果。(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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