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利
小弟哥他比我稍長幾歲,是我舅舅朋友圈裏的一位朋友。
國人喜歡把每二十年算做一代人。朋友圈裏有時候別人尊稱他為黎老師,有時候直呼其乳名小弟。
小弟哥師專畢業後在市八中當老師,有一份體麵的工作。他著裝整齊,講究,為人師表,上課認真,有激情,講到忘情處手舞足蹈忘乎所以,深受學生們的歡迎。
小弟哥個子適中,濃眉大眼,梳個大背頭,冬天的時候喜歡係上一條大圍巾,一派民國知識分子派頭。
小弟哥審美要求極高,一輩子隻喜歡漂亮的姑娘,長相一般的他看不上,寧缺勿濫。自述曾經有一次從橋頭上公車一直跟蹤一個漂亮姑娘到火車南站才下車。那姑娘發覺有一雙眼睛緊盯著她看,發現不安全就提前下車了。他憐香惜玉地對朋友們說,那姑娘太漂亮了,沒辦法,情不自禁。
但小弟哥在談對象這個問題上又生性謹慎,要求極高。有一次別人給他牽線搭橋,對方互有信件來往,雙方互換看過照片,照片上的姑娘也很漂亮合他的意。人家姑娘矜持,請他到北京來見麵,他躊躇再三,最後也沒敢去。
這樣的事情多了,一來二去的,結果自已就把自已的一生給耽誤了。
小弟哥很少請別人吃飯,卻喜歡蹭別人家的飯吃。他的朋友們唯恐避之不及,很多時候差不多到了吃飯的時間他突然造訪,作不速之客,讓人家不得不請他留下來吃飯。小弟哥吃相還難看,不懂得禮讓和客氣。
這讓人們對他往往敬而遠之。
小弟哥好管閑事,包打聽,天底下沒有他不知道的事。小弟哥人在龍城,我遠在邕城,他卻從其他朋友嘴裏了解到我嶽父姓啥名誰,何方神聖,考察出他解放前作為龍城地下黨負責人之一的許多故事來。從而按圖索驥又知道我嶽母是誰,中學時在哪裏上過學,上學時貌美如花又有誰誰誰追求過她……這些許許多多我都不知道的往事,令人十分尷尬。
小弟哥好虛榮。聽到我兒子要到美國讀博士,他就當麵對我說他父親是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畢業的。結果這種虛構之語給在場的其他朋友當麵揭穿。小弟哥的臉上也不顯尷尬,隻是哼哼哈哈一笑而過。
但小弟哥有一個優點,別人都比不上他。他曆年被評為市八中優秀教師,就是因為他肯幫助人。每逢節假日尤其是春節和中秋這種華人傳統重大節日期間學校要輪班值日,由於他單身,無所謂回家與否,父母親過世後更是無家可歸。小弟哥就喜歡幫別人替班,沒有任何怨言。其他老師都喜歡他這一點,年年將黎老師評為先進工作者。
小弟哥嗜歌如命,有一副令人羨慕和雄渾的男中音嗓子。有一次,他與另外一位朋友到省城找我辦事。中午時分,走過我們單位的辦公樓旁,聽到樓內有姑娘在哼唱歌曲。他頓時按捺不住,放開喉嚨吼了兩聲,把裏麵的姑娘頓時嚇得花容失色收聲斂氣。他在樓外邊卻意猶未盡磨拳擦掌。
最記得小弟哥的一件事是他在我大舅哥簡單而熱鬧的家庭婚禮上與人賽歌的場景。
這是小弟哥的高光時刻。
對手身份也不賴,是市文化宮長期聘任教人唱歌的一名駐唱歌手。
比賽的規則是你唱一首,我唱一首。我唱完你要緊接著唱,中間不得有停頓。
比賽開始後,你來我往兩人一首接一首地對唱著,不分勝負。遇到小弟哥拿手的歌曲,他便放開喉嚨高歌一曲,唱到動情處,隻見他喉頭不斷地滾動發出一陣陣共嗚聲,木板樓房微微震顫,周遭的人們鼓掌喝彩,歡樂的喧鬧聲音在夜空中傳出去很遠,很遠……
對手在靜靜地聽完小弟哥唱完全曲之後,則不緊不慢,沒有高聲吼唱,甚至也不唱完全曲,緊趕著小弟哥唱下一支曲。
小弟哥不知是計,以為對手示弱。還在繼續以高亢嘹亮的歌聲一支支地唱下去。唱到後來有些歌詞一下子記不起來,忘詞了的他急得臉紅連鼻尖都在冒汗。
我看了好笑,在電唱機旁邊負責不緊不慢地重複放著一首叫《送你一枝玫瑰花》的優美舞曲,調低音量作場景伴奏。
婚慶鬧場是中國傳統文化內容之一。據說鬧得越厲害,婚姻越幸福。當然,鬧騰也有雅俗之分。那天晚上的婚鬧場景很高雅,是我這一生中記憶最為深刻的一次喜慶場麵,以後再也沒有遇到過類似的場景。更多地看到的婚慶場景卻是一個比一個低俗。
前兩年我回龍城,聽說小弟哥糊塗了,得了海默茨綜合症。開始時,還有一個親姐姐不時照顧他一下,時間久了,人家家裏也有事,照顧不到他。他姐姐就央求小弟哥的朋友們把他送入養老院去了。開始還會自已吃喝,後來聽說漸漸地別人不喂他就不會吃喝了。再後來,就沒有後來了。
小弟哥終生未娶,在養老院鬱鬱中孤獨死去。
小弟哥去世後,一幫一起長大,一起玩耍的朋友有時候聚歺時會提起他,覺得他在朋友圈裏還算是一個人物,有他在,人們笑聲不斷,話題多多,互相調侃一下,釋放生活中的壓力。他不在了,朋友圈裏的聚會大家就沉悶了許多。
小弟哥是在市八中退休的,一輩子從事教育事業,奉獻了他全部的熱情。有時候我回龍城,有事經過箭盤山下市八中學校的圍牆旁邊,記起我的小弟哥——黎老師曾經在這個學校裏麵工作過,心裏總有一種惆悵和替他惋惜的複雜情感交織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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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說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為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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