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裳元吉》第三章 結識
想著借辦差打秋風心中有鬼的公公,讓手下驅趕載滿著幼童孩子的柵欄車急匆匆的行到無人處,帶頭的公公馬上迫不及待喊著,“停,停一下。”
隨行的差人和太監都知趣的停下了馬車,當一個差人打開了柵欄車門,帶頭的公公把那個小名叫金針的小女孩抓過來,然後扯開她斷背夾襖的領口,一看空空的,手腕上一擼也是空空如也,沒有任何金銀玉石和鐲子,耳朵上隻有兩根紅繩扣,還有用軟布剛包紮的左手。
“這個孩子的墜子首飾呢?你們剛才誰抱著她來著?是不是私下偷取了?”
“公公,是我抱著,我沒有拿任何東西,這個女孩身上什麽值錢的東西都沒有。”
“沒有?剛才她母親說要半炷香和孩子說說話,難道不會給孩子一些值錢的首飾紀念?想想耶律榮是大將,大兒子雖然現在不在家,也是一員虎將。耶律榮的夫人李氏家族以前是大家族,現在居然一點油水也沒有給女兒留著尋親用?”
“好像沒有,他家二兒子保護金七宗殉職後,被他刺傷的胡沙虎把他們家整個清剿了一遍,最後連兒子買棺材的錢都沒有了,屍首好像是用馬槽板釘的棺材就埋在了他們家後院。”
“真是晦氣,要早知道是這樣,我怎麽會給她半炷香時間,剛才你怎麽不說?”
小女孩被塞回了馬車,在馬車後麵的掌事的公公,把搜刮來到十幾個金玉墜子首飾,分成幾份分給了隨行的差役們,自己留了幾個最值錢的玩意。小女孩隨著拉孩子的馬車來到一座官府的監獄,這個監獄陰森森的,幾乎沒有一個犯人,也許是為了安置一千個童男女臨時騰出來的秘密地方,家長不容易來尋,兒童們也不容易出逃。小女孩懵懵懂懂的跟著差人吆喝聲下來馬車,看到重兵把守的院子裏,幾乎前後腳的到來了十幾輛載滿孩童的馬車,後續好像還有馬車朝院中駛來。在差役的吆喝下,孩童們都紛紛下車隨著人流進入了隻有天井沒有窗戶的牢房。
小女孩早已經不哭了,水汪汪的大眼睛朝陌生的環境打量,看著大牢中央天井投下了的陽光,像晨曦投下的光幕,許多的灰塵在陽光裏麵跳舞,小女孩癡戀的盯著天井的陽光,忘記了周圍的陰霾氣氛,這些光幕似乎是天上的祝福,預示著未來也許不是一片黑暗的命運。
她本來就是不愛哭的性格,要不是母親用鐵絡鐵燙她,一般是不容易大喊大叫的。因為父親是練武出身,孩子們從小都要開始進行機體的訓練,她雖然小,可是每天也是要早起陪著父兄練功的,父親教過她一些站樁的功夫,二哥死前已經幫助她拉開筋骨,柔韌性的劈叉彎腰她已經不在話下了。
這個牢房按照性別被分為兩部分,一邊的牢房是男童,另一邊是女童,可能是為了便於集中管理和數人數,每個隔離的單間塞進五十個孩子,站在這些牢房的端頭看過去是滿滿當當孩子頭,柵欄後就像是二十間沙丁魚樣的人肉罐頭。
小女孩抬眼看到這些牢房幾乎都已經滿員了,那些關在裏麵的孩子好像已經受過了什麽教育,都默默的張著雙眼看著新來的倒黴蛋們,沒有一個孩子出聲,臉上也沒有任何的笑容。隻有幾個死皮穿的破衣爛衫的男孩子抱著牢房的柵欄流著鼻涕泡看熱鬧,小女孩看到自己好像是最後幾批到來的孩子。
“快走,快走,別磨磨蹭蹭的。”
一個粗壯的臉上一股勞動相的中年掌事嬤嬤一邊用手數著人數,同時進行性別分類和查看收容進來的童男女,一邊吆喝著被她數過的小孩快往前走。
“這個不行,太大了,”
“善人媽媽,我可以,我才七歲,”
“你都有我這麽高了,七歲誰信啊,趕快把他拉出去。”
說完幾個差人不情願的把衣衫襤褸的高個男孩從人堆中清出去,為了湊數他們撿回來自願要去蒙古的大男孩,如果這個不算數,他們又的去城裏麵找。那個男孩死死拽著旁邊的木柵欄,“我可以的,我可以的,請你們收下我,我可以做好多事。”
“哥哥,哥哥,”
人堆中幾個年齡有五歲到十來歲的孩子們都哭喊起來,主事的嬤嬤不耐煩的說,“把他拉出去,一千個童男女雖然不好湊,可是一旦作弊,蒙古人的大劄撒令說,扯謊是要砍頭的死罪,到時候蒙古人要是生氣了,要殺可是中都城一城的人。”
受到教育的幾個差役凶神惡煞的把有十五六歲的幹瘦男孩給扔出去,那個大男孩在被扔出去前急著囑咐,“弟弟妹妹們,你們去了草原要互相幫助,哥哥保護不了你們了。”
小女孩跟著幾個女孩子剛走進了柵欄門,門就被咣當一聲落鎖了,聽到掌事的嬤嬤對著穿著官府服裝的差役頭說,“李大人,女孩人數差不多,等會給她們一些吃的,半夜的時候先出城,免得白天公主出嫁的時候,居民們在城裏麵追著拉拉扯扯,哭哭啼啼的不好看。”
“好,嬤嬤請回吧,女孩是好湊一些,男孩子還差幾個,男孩可是家中的傳代的根苗,的確是不好湊。”
“你們就抓緊吧,蒙古人已經等的不耐煩了,不要因為這些事,耽誤整個公主和親退兵的大事。”
“好,我這就去辦。”
不一會,差役提進來一個桶,裏麵是炒的半生不熟的豌豆,“你們各自抓一把吃吧,等會就出城了,出城可就沒什麽吃的了。”
差人走後,幾十個孩子一擁而上,圍著木桶伸手抓豆子吃,可是小手太小抓不了多少,有的孩子力氣大就脫下鞋子把豆子抓在鞋裏麵,捧回來大口的吃,小女孩沒有動,按理她是練過一些功夫的,搶食同齡的女孩不是她的對手,但是她忍住了默默的看著那些孩子餓慌了的激烈行為。
“你吃嗎?我給你一些。”
小女孩身邊一個六歲大的女孩用鞋子裝著豆子問,小女孩搖搖頭沒有說話,她默默的站起來,走到沒有人圍著的桶旁邊,低頭一看一顆豆子都不剩,連地上散落的豆子也被撿拾幹淨,於是她悶聲的回到牆角。身邊的女孩抓了一把鞋子中的豆子,放入小女孩的夾背短襖的口袋裏,“留一些,路上餓了吃。”
小名叫金針小女孩點點頭感激的說了聲,“謝謝,”
穿著完整衣服的6歲女孩,臉相是紅撲撲的可愛,“你叫什麽名字?”
“金針,你呢?”
“我叫那不花,你為什麽不搶豆子吃呢?以後再發食物,你要是都不搶的話,就會被餓死的。”
“不會,他們不會讓我們去死,要不是就不會到處找孩子了。”
“也是。”
她們正說著話,差人打開柵欄門,
提進來一桶水,和幾個葫蘆瓢,“你們吃完東西輪著喝水吧。”
差人走後,這些孩子又是蜂擁而上,可是水是不能用手和鞋子去舀著喝的,就幾個水瓢,爭來爭去的,最後水桶翻倒了,這些孩子多是饑民出身,吃了豆子後口幹的都快噎著了,就趴在地水喝殘水,金針努力的咽了咽喉嚨,看著那不花從人堆中回來,用她的衣袖沾了很多的水,她來到金針麵前說,“金針你張開口,我給你擠一些水喝,你這樣不吃不喝會死掉的。”
金針坐在地上仰脖張開口,那不花把她沾滿水的衣袖一擠,一股水就流入了金針的口中,雖然味道不是很好,但是金針覺得似乎有了一些力氣了,“謝謝你,你真好。”
“不用謝,我看到你,不知道為什麽就想保護你。”
“好,今後我也保護你。”
“好,我們就互為異姓姐妹。”
“好,你比我大,就是我的姐姐吧。”
“好,金針妹妹好。”
逐漸的她們兩個小人靠在一起,臨時患難遇到的淳樸友情就像冬日的爐火,讓她們幼小的心靈覺得暖烘烘的,彼此手拉著手不再害怕,很快依偎著睡著了。
“該醒了,起來,起來,上車了。”
金針和那不花聽到吆喝聲,都迷迷糊糊的站起來隨著人群準備坐馬車,到了柵欄門口,一個嬤嬤站在門口,對每一個出門的女童說,“張口!”
孩童張開口後,她看一看後就點頭說,“走吧,下一個,張口。”
輪到了金針,她聽到口令張開口,那個嬤嬤看了她一眼,看著口腔裏幹幹淨淨的,沒有豆子殘渣,小臉蠟黃的虛弱,仔細的打量了一下,金針的穿著緞麵的夾背短襖雖然是有些舊,可是這些衣裳的款式花紋都是貴族才有的,不知家裏糟了何種變故來到這裏。肯定是沒力氣和那些餓極了的孩子們搶吃的。於是從身邊的一個布袋裏麵拿出一個燒餅遞給她,“吃吧,不要餓死在路上,要不是我們這次和親白費工夫。”
在身後的幾個女童看到燒餅眼睛都開始放綠光,到了嬤嬤跟前主動的張開嘴,可是嬤嬤一個燒餅也沒有給她們。金針把燒餅掰成兩半,給了那不花一塊,兩個人吃著燒餅開心的手拉著手登上了馬車,那不花吃完燒餅摟著金針說,“金針,你太厲害,我好長時間沒有吃過燒餅了,剛才的燒餅像過年一樣,嗬嗬。”
金針和那布花坐著和幾十個孩子擠作一團,隨著顛簸的馬車出來中都北城門,三月的風有些清涼,夜空中月亮快圓月了,大大的圓盤像一個大燈籠一樣照在黑漆漆的大地。天上的星光一眨一眨的,兩個小女孩都忘記了痛苦憂愁,開始筆劃天上星座,仿佛這一次出行就像是有了玩伴的人生旅行一樣,沒有太多人生經曆的她們,童年的心就像淺淺的水塘,有點光亮就很快樂。餓了很久的她們有吃有喝後,很快就嘰嘰喳喳的像小麻雀的喧囂起來。
“肅靜,不要吵了,”
一個差人大聲的喊著,接著聽到一個宮裏的管事嬤嬤同那個差人講,“就把這些孩子的馬車停在這裏吧,停在這個土坡後麵,等明日公主出嫁的隊伍過來後,你們再加入到公主的出嫁儀仗隊後麵,等到了蒙古軍的大營,有蒙古的使臣清點人數,交接後你們就完成了差事回到中都城。”
馬車停下後,差人一個個的輪番打開車門,“你們輪番去解手了,每次五個人,不要跑遠了,小心有狼。”
果然嚇唬有用,這些個小女孩跑到土堆後解手後,趕快一溜煙的往回跑。金針和那不花手拉著手解手後也趕緊的回到車上。不久就看見男童的車隊也來了,停在路邊。聽見幾個孩子喊,“哥哥,哥哥,你回來了,太好了。”
金針循聲望過去,之前被趕走的高個男孩子又回來了,他激動的在車上扶著柵欄老遠的和弟弟妹妹們打招呼。觸景生情的金針有些羨慕的想起死去的二哥,有個哥哥的美好時光永遠不會再來了,過往二哥在家對自己的關愛照顧一一浮上來,想到這心酸的眼淚就溢滿了眼眶,哥哥死後屍體拉回家,她看著母親哭的死去活來的都沒有太傷悲。現在被壓抑許久的悲傷撕裂一層懵懂的殼,痛楚鑽心的溢滿全身,她終於感覺到哥哥在生活中是什麽,那是情親,愛和保護的一部分,是人生天空圓滿的不可缺少的存在。金針淚水嘩嘩的抑製不住,她不得不用紗布包著的手擦淚,淚水鹹濕的穿透包手的軟布,虎口處的傷口開始被蟄的很痛,金針想起來分別時候母親抱著自己最後說的話,“長大回來找弟弟,他的手腕上也會有和你一樣的疤。”
想到這金針使勁的呼吸擤幹鼻涕,想起二哥已死,大哥也是失蹤很久了,家中隻有母親和才三歲的弟弟,做姐姐的自己要像那個男孩保護自己弟弟妹妹那樣的保護他。
“金針你怎麽哭這麽厲害?想家了?”
“沒什麽。”
逐漸的這些孩子們就昏頭的在夜風中睡著了,金針睡的很沉,馬車經過一個大炕後,她的身體被狠狠的一個顛簸後才醒過來。她睜開眼看到車裏的女童都站起了,金針的視線被遮住,她不得不也站起來,擠到柵欄旁邊那不花跟前才看清楚,原來她們的車隊跟著一個大型的儀仗隊後麵。那不花摟著金針說,“你剛才睡得太死了,我都推不動你,公主出嫁的儀仗隊剛過去,我看到公主的超級大轎子,後麵跟著很多人馬和打幡旗的人。”
“公主好看嗎?”
“看不見,但是在公主轎子旁邊的走路的宮女都像畫中的仙女一樣,公主一定更好看。”
“走了多遠了?”
“不知道,很多的車馬拉著東西,都望不到頭呢。”
金針看著自己所在的車子前後都是人影重重的塵土飛揚,沒有什麽好奇的景色,就坐下來,過一會那不花也挨著她坐下來,小小的臉上充滿了羨慕的憧憬,公主在她們這些女孩的心中就和仙女差不多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們的車隊開進了蒙古軍的大營,這些軍營中的帳篷像數不清的白色圍棋子一樣井然有序的排列著。金針第一次看到圍著車隊兩邊接收貨物的,身材高大魁梧長著大餅臉小眼睛的蒙古人,非戰時沒有穿鎧甲的蒙古人穿著獸皮短襖腰插著一個蒙古短刀,喊著她聽的懂的蒙古話接收著物資和人員。金針看到管事的金國差人聽著蒙古人的指揮把他們這些童男女的車趕到了軍營的一角。車隊路過中央營地時候,隨風飄蕩的金國幡旗和公主的大轎子停在重兵把守的,像一個超級大舞台高大的可以被車馬驅動的大賬房旁邊。木台上高大賬房外是一隊女真人打扮的隨行人員,很顯眼看到一個衣著華貴氣質優渥的夫人也站在房車外等候。
馬車到了軍營的一角,有漢人模樣的軍官走過來,幫助清點人數。他隨機抽驗他看中的孩子,摸摸腦袋和耳朵後麵,數完了女童後在交接文書上畫押簽字後,接著又數和查驗男童的車馬。管事的金國差人額頭冒汗的焦慮的望著漢人臉軍官,看到他見到坐在車上身材依然鶴立雞群的高個男孩沒有說話,麻利的簽完字後把文書遞給金朝差人,“童男女人數正好,你可以交差了。”
金朝的差人臉色放緩的舒了一口氣,趕快給了一個交叉禮後想要馬上離開了。
“等一等,”
聽到漢人官員叫喚,金朝差人脖子一緊,趕忙站住,“什麽事?”
“名單呢?”
“哦,對對,我忘了,這些孩子……”
“我知道,名單給我,沒你的事了。”
金朝的官員把人員名冊交給了漢族官員後,趕快的走了,生怕又被什麽意外枝節給絆住。漢族官員打開花名冊,看到那些孩子的父親名字後,不由的遙遙頭歎口氣,果然很多孩子是在和蒙軍交戰犧牲將領的孩子,還有不少是朝廷內鬥被殺的朝臣官員的孩子,她們失去父親後在風雨飄搖的金朝廷就等於失去了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