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靈,因為有愛
作者 地中海阿明
顯靈,本來是一種超自然的說法;認為人在人力不能達到的時候,求助於神佛或是已故的長輩亡親,從而產生預期的效果。可是當現實和期盼真的吻合的時候,難免令人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秋天的夜空,月朗星稀,仰望晴朗的夜空,忽然覺得涼爽的秋風有一絲絲的淒涼;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是啊,三十二歲了,連一次對象都沒談過。倒不是‘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朋’,主要是每天為了能活下去而疲於奔命,刷碗進貨打掃酒吧,把我的性情磨得和小老頭差不多了,幾乎達到了‘無欲’的境界。
“呦,幹什麽呢?” 王大胖子衝洗得幹幹淨淨,還給自己加了件咖啡色的西服外套,倒是知冷知熱。“你是不是想學諸葛亮,在這仰觀天象呢?”
“我就是覺得,這秋天的月亮好像提別亮堂。”我說。
“行啦,天幹物燥,趕緊睡覺。悲哉,秋之為氣也。”
和往常一樣,我開著王大胖子的寶馬z8,送他回家,和大他三十歲的法國媳婦團聚。我一直不理解,就算曾經是電影明星,但是大三十歲,怎麽會有可愛的地方呢?
“王師傅,今天我聽顧客們議論,您的這一桌子菜,可以稱作是咱們馬耳他的‘佛跳牆’了。夠棒的!可是,聽皮特說您過去好像是還幹過按摩,也是數一數二的。您怎麽想起改行了呢?”為了不讓老胖子睡覺,我有一搭無一搭地和他搭個著。
“哎,這一洗完澡,就特別困,”老胖子從小冰箱裏提出一瓶法國礦泉汽水,擰開蓋兒,一仰脖下去小半瓶。“主要是,按摩這活太累了。”
“可是,按摩能和顧客直接對話,聊天;炒菜就不一樣了。”
“那倒是。”
“哎!您幹按摩的時候,有沒有什麽特別有意思的人或者什麽特別的事,講講啊。總不至於像炒菜那樣,整天為了色香味形跟火候,在那兒絞盡腦汁,跟自己較勁吧。”
王大胖子沒說話,在那似睡非睡。
“啊?講講啊。”臨海高速公路白天景色非凡,藍天碧海;浪花朵朵,風帆點點;可這夜裏十一點多,除了遠處錨地的星星燈火,實在是沒什麽看點。
“其實,也就是與顧客零距離接觸罷了。”老胖子說。
“有什麽印象特別深的嗎?”我就不信,他在零距離接觸的時候,沒動過心。
“印象特別深的,倒是有一次,一位女顧客脫完衣服後對我說‘My body is yours.’意思是‘我的身體是你的了。’然後就趴在按摩床上了。”
“真的!那您,是不是,我是說,您,沒犯錯誤吧?”我緊張得心直跳,快速瞥了老胖子一眼。
“怎麽會呢,那時我太太,我是說,我前妻還在和我一起工作呢,再說,那個顧客是一位住在倫敦的德國老太太,好像還在聯合國的什麽教育部門工作過。老外可能就習慣這麽說話。不過,當時還真讓我心裏‘咯噔’一下。要是換個小姑娘這麽說,那挑逗的意味就太強了。是吧?”老胖子又咕咚咕咚地喝了兩大口水。
“要是有個小姑娘對我這麽說,保不齊我就得犯錯誤。”我嘟囔著。
‘我的身體是你的了。’這話說的真是有點,什麽意思呢;是應允,是贈與,是承諾,還是企盼,或者是……
“哎哎哎,你看著點道兒,怎麽都開到路肩上了。”老胖子輕輕拉了一下方向盤,車子又回到路中間了。
“您能不能說點有點刺激的,觀賞性強,或者耐人尋味什麽的。這,讓人感覺也太平淡了吧。”我故意大大咧咧地說。心想,幸虧沒讓他看出來,我走心了。不過,萬一有位小姑娘對我說;‘我身體是你的了’;我該怎麽回答,我該怎麽做呢?
“哎哎哎,你怎麽又開偏了!”老胖子再次幫我把舵輪拉回到路中央。
高速路邊的小鎮燈光璀璨,色彩斑斕,一派熱鬧與繁華;快到聖誕節了,大家都忙著布置自己的村鎮自己的街道自己的小家;期盼著聖誕老人能夠把美好的祝福在睡夢中送到自己的身邊。
“您就不能講點醒盹兒的事嗎?”我故意打了個哈欠,嘟囔著。
“對了,你知道‘顯靈’這回事嗎?”王大胖子好像忽然來了興致。
“什麽意思?”
“就是人實在沒辦法了,求神佛或是已故的前輩親人或是朋友來幫助你實現你的想法。”
“真有這樣的事嗎?這不就是常說的‘鬧鬼了’嗎?”我忽然感覺有點緊張。
“也不完全一樣。鬧鬼一般都是指發生不好的事;顯靈就,比方說‘媽祖娘娘顯靈救助海上的漁民’什麽的,一般都是幫人們實現希望和願望。”老胖子說的振振有詞。
“哎,你關空調幹什麽?”
“您這西服大甲克穿著,我是單褲單褂,有點涼。”我說。
遠處瓦萊塔港的夜景燈火通明,幾艘超豪華大遊輪把港口裝點的富麗堂皇,水波中的倒影閃閃爍爍,簡直就是夢幻中的童話世界。太美了!
“我得拍張夜景!”我把車子緩緩地停在路邊的燈影暗處,下車後關好車門,靠在車屁股上,一隻手舉著手機,另一隻手熟練地操作著,對著遠處的港口撒了一泡尿。可能是小時候受到過驚嚇,我一聽到‘鬧鬼’‘顯靈’或是突然的巨大聲響,就總想撒尿。
“嗯,不錯。”車子繼續行駛;王大胖子翻看著我拍的那幾張夜景,然後放下手機。“其實這也是按摩時顧客跟我說的。”最後一點礦泉水倒入口中,瓶子又放回到小冰箱裏。
“卡特琳娜是馬耳他的首席空姐兒,”
“您給空姐兒做過按摩?!”我差點興奮地從車座兒上跳起來。“長得漂亮吧?空姐兒?”
“長相當然是沒得挑了;滿頭蓬鬆的大波浪金發,鵝蛋臉,明眸皓齒通鼻梁,那雙大眼睛的顏色好像還有點淡淡的天藍色;身材當然就更甭說了,比瑪麗蓮.夢露風吹裙子那張像還要漂亮許多;首席空姐嘛。她老公就是在她得獎的當天,向她求婚的。
“哎喲,能不能,找機會介紹一下,讓咱也見識見識。”
“你見過她。”
“不會吧,什麽時候?”
“上周六,皮特領一幫人在中餐廳聚會,吃飯前給大夥講話的那個老太太,穿一身紅絲絨的那個!”
“你不說是‘首席空姐’嗎?”我都快嚷起來了。
“四十多年前,她就是‘首席空姐’。”老胖子慢吞吞地解釋著。“咳,女人不禁老啊。你要是在她家看過她選美時的那張照片,你絕不可能相信,台上的那堆那塊就是她。”
“您去過她家?”我完全是出於禮貌繼續著談話。
“剛來馬耳他的時候一個朋友介紹我認識了她丈夫,恩斯特。”
隨著老胖子的娓娓敘述,我腦海中浮現出一幅幅生動的畫麵;
私人機場的停機坪上,停著一排富麗堂皇的婚禮車;整整十輛!五輛敞篷五輛加長型;每一輛都光彩照人,連車旁的司機都是那麽的趾高氣昂。恩斯特夫婦的婚禮服務中心,在馬耳他絕對是數得上名的。
蔚藍平靜的地中海被一艘豪華遊艇愉快地切割著,艇尾潔白的浪花歡笑著在藍寶石一樣的海麵上畫出了一顆心形的圖案;幸福的笑臉,溫暖的擁抱,甜蜜的親吻,美麗的明眸;遠處大海上有一座綠樹成蔭的小島,島上有著屬於他們自己的蜜月別墅。
獵槍,獵犬;金色的沙灘;兩名攝影師一人忙著拍全景一人搶著抓特寫,忙前忙後為身著紅色比基尼泳裝還戴著一頂寬簷花草帽的卡特琳娜,凝固著最美的瞬間;明媚的陽光下,蔚藍色的天空,清澈動人的大海,金黃色的沙灘襯托著維納斯一樣美麗的體態,恩斯特在遮陽傘下享受著這美好的一切。
夕陽漫不經心地在海麵鋪下了一條耀眼的金色光帶,幾隻漁帆在落日的餘暉中輕輕地飄來蕩去,盡情享受著這令人陶醉的時光;空氣中彌漫著海水特有的馨香。卡特琳娜偎依在恩斯特寬闊的胸前,柔軟而略帶餘溫的金色沙灘,小心翼翼地捧著這對新婚的戀人,讓他們充分感受著彼此發自心底那深深的愛。
三歲的時候,卡特琳娜的母親去世了。父親用了不到半年的時間,便為她找到了一位繼母;但與其說是為她尋找溫情,倒不如說是開始了她童年時代的惡夢。
直到遇到了恩斯特,她才懂得了什麽是體貼,什麽是關切,什麽是包容,什麽是愛情……
當她得到選美桂冠,恩斯特單膝而跪,在選美的聚光燈下向她求婚時,她的淚水奪眶而出;在狂風巨浪中顛簸的孤帆,最知道平靜溫馨充滿愛意的港灣是多麽的珍貴!全場的人都在為他們倆熱烈地鼓掌喝彩祝福!
三十多年的打拚,風雨同舟,夫唱婦隨,相濡以沫,彼此依戀;從一輛婚禮車開始,到成為馬耳他首屈一指的婚慶公司!恩斯特和卡特琳娜用自己閃光的生命和寶貴的青春裝點著他們心愛的事業和甜美的愛巢;更不用說兩個可愛的大兒子每個都和拳王泰森一樣的強壯。
光陰荏苒,日過中天;常言說的好‘女人不禁老,男人不禁活’。不知什麽時候,婚禮車上布滿了塵埃,紅木玻璃磚的櫃櫥裏,曾經閃亮的獵槍生鏽了,蜜月別墅的小島變得蕭條了;
“兩年了,我每天都要把他從床上拉起來好幾次。醫生都說,這麽長時間,他沒有長褥瘡真的是個奇跡!”卡特琳娜自豪地說。
“你的腰都傷成這樣了,你自己也得多注意保養啊。怎麽不讓孩子們來幫助一下呢?”我一邊為卡特琳娜做按摩一邊問道。快二十年了,他們夫婦倆隻要身體不合適,就一定要到酒店來找我做按摩。因為咱們那個大經理皮特,他小姨子的婚禮是他們給操辦的,(隻收了一點酒水錢),所以,哪怕是我正在炒菜,皮特也要我放下炒勺立刻去給他們做按摩。
“孩子們都在國外忙自己的事業,我不想影響他們的工作。反正我也把生意停了,正好專心照顧恩斯特。哎呦,就是這!是肌肉拉傷了吧?”
“是韌帶。我想,您還是找個人幫幫你吧。”我說。
後來,我去醫院看了恩斯特一次;給他帶了一隻我做的烤鴨和他最喜歡吃的江米條。
“他肯定特喜歡吃吧?”我說。
“吃什麽啊,他已經半年多不能進食了。渾身插滿了各種管子。吃東西得先用攪拌器打成糊狀,然後從鼻子往肚子裏送;我看著都覺得怪惡心的。
卡特琳娜對我說;‘你看,他以前像拳王泰森一樣強壯,現在成你們中國的武打明星李小龍了。是吧,我的寶貝兒。’卡特琳娜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蘸著吐沫,把恩斯特的頭發整理得利索些。‘ 他,已經記不清我是誰了;有時是他媽媽,有時是他姐姐,有時讓我幫他把照片中的那個女孩兒找回來。’卡特琳娜的聲音哽咽了;病床旁邊的床頭櫃上,擺放著卡特琳娜當年選美奪冠時的那張照片;美麗性感充滿青春的活力,滿臉都是幸福的微笑!
秋天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罅隙,在地麵調皮地跳躍著;一組鴿群伴隨動聽的鴿哨兒,在藍天的襯托下,一掠而過。那天,大堂經理皮特,像是個被人追捕的逃犯,慌裏慌張地找到我;“把手裏的活全都放下,給卡特琳娜做一下按摩吧。”他的那對鬥雞眼緊張得更為親密了。“恩斯特,去,去世了。”
卡特琳娜一滴眼淚都沒有,隻是後背緊張得像大理石一樣硬。
該說些什麽呢?我這輩子最怕的就是安慰人。英語極差,此時反倒成為我的一種保護屏障;沾滿橄欖油的雙手在不停地推揉著她的後背。
“是我把恩斯特送走的。”卡特琳娜突然輕輕地說了這麽一句話。
“老太太受刺激了。”我心中想著,手就不自覺地停了一下,趕緊又不停地推揉起來。
“前天晚上,我給他做完鼻飼,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的時候,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輕輕地說‘謝謝你啦,我親愛的小娜娜。’你知道,已經大半年的時間了,他根本分不清我到底是誰;說話也隻是吐單字兒,從來沒說過這麽完整的句子。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下來了。他渾身溫熱,可是體溫顯示並不高。我知道,他是想和我告別了。每天離開病房的時候,我都要說‘明天我再來看你。’可是,那天,不知道為什麽,我沒說。在電梯裏,隻有我一個人,我對著上天說;‘媽媽呀,我三歲的時候您就離開我了,我這輩子沒求過您任何事,可是,現在,恩斯特,您的女婿,他活得太痛苦了,我不想看著他這麽難受,求求您,求您幫幫我,把他接走吧。求求您啦,我親愛的媽媽。’
‘轉天,淩晨三點的時候,醫院來電話,我的恩斯特走了。我們都解脫了。’
前兩天中餐廳的聚會,就是卡特琳娜向恩斯特生前的好友們,表示感謝。”老胖子說完就下車回家了。下車的時候,他什麽話都沒說。
祈求逝去母親的靈魂,把自己遭受病魔摧殘的丈夫接走,她做到了。是因為真摯的愛感動了上蒼,還是母親愛的靈魂一直就留戀在她的身邊?誰也說不清。
顯靈,既然總是為了讓人如願,我為什麽不試一下呢;“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姑姑叔叔還有老舅,幫我一下吧,幫我找個對象吧,不要讓我到了‘年過三十五,衣服破了沒人補’那種窘迫的境地吧。”為了表示誠意,我把當天收到的所有小費全都塞到對麵教堂的門縫裏了,讓裏麵的洋佛也來助我一臂之力吧!
兩個星期過去了,沒見動靜;三個星期過去了,聖誕節快到了,店裏店外張燈結彩,我的願望卻依舊無聲無息。看來,洋佛對我有點見外;故鄉的亡親們估計一時也搞不到出境的機票。算了吧,都說‘好事多磨’,慢慢磨吧。我已經開始心灰意冷了。
可是,就在今天下午,酒店為了慶祝聖誕節,新招了一位彈琵琶的中國女大學生;好像是個南方的姑娘。當我看到她第一眼的時候,我的腦袋‘嗡’的一下;我知道,掌管我後半生的人出現了,就是她!
顯靈啦!正所謂‘念念不忘必有反響’!忽然覺得下身有點兒冷颼颼濕漉漉的,低頭一看;簡直是給祖上丟臉,對不起洋佛;尿褲啦!這,這還搞什麽對象……
完
2022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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