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a定睛一看,那個憤怒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羅天助。他頭發淩亂,衣領也沒翻好,正氣鼓鼓地盯著Pia。驀地,他幹笑起來,伸出顫抖的手,指著Pia的鼻子說:“你這個妖精!別看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你一來公司鬱邱就被灌了迷魂湯。你要是看上上官的位置你明說啊,讓給你。你們狼狽為奸,設計陷害,吃人不吐骨頭,殺人不見血,厲害啊!別以為你們這對狗男女躲在這裏我就找不到了!”
羅天助說著就猛然狠擊Pia的桌子,把Pia嚇得站起來往後縮。
“羅工,你冷靜一點,我不明白你說什麽......”Pia聲音顫抖,說得也不硬氣。她雖然還沒理清楚脈絡,但是也猜出來一些端倪。應該是鬱邱設圈套“教訓”了他們倆。可是,和自己有啥直接關係呢?
“古小姐,你別裝清純了。當初來應聘,鬱邱還裝作和你不熟。嗬嗬,演技不錯啊!你拚命幫助上官做那些設計方案,就是讓我們可以快速陷進去吧?你給上官的柚木報價也是鬱邱特別做出來的吧?別說你什麽都不記得了!”羅天助的嗓子喊劈了叉,尖利而刻薄。
周圍幾個年輕設計師嚇得退到一邊,竊竊私語,指指點點。Pia臉上發燒,眼睛裏汪起來淚水。柚木報價有問題?她現在腦子完全轉不動了。
“鬱邱呢?混蛋,你給我滾出來!”羅天助一腳踹開鬱邱的辦公室門,發現沒人,徑直走到他的辦公桌前,一把將上麵的東西掃到了地上,包括那個深灰色裝著昂貴禮服的大盒子。
盒子落地,蓋子翻覆,裙子滑了出來,不知怎麽就更加刺激到了羅天助,他上去就發狠地踩踏,狂怒地叫嚷:“狗男女,狗男女!讓你們不得好死!”
然後,他猛地回頭,衝到Pia麵前,一縷亂發耷拉在額前,鏡片後麵凸出來的眼球血絲密布。“那個混蛋去哪兒啦?啊?!”
在羅天助又一步逼近Pia的時候,鬱邱衝了進來,小區的保安也從遠處向這裏奔跑。Pia退到了資料櫃前麵,一動也不敢動。
鬱邱不由分說一把抓住羅天助的脖領子,向後拉去。羅天助的脖子被勒住了,麵紅耳赤,轉身就衝鬱邱的腮幫子上揮了一拳。鬱邱也沒客氣,同樣招呼了羅天助。
保安趕來拉開了兩個人。Pia耳朵裏嗡嗡直響,太陽穴突突地跳。她看見鬱邱甩甩打疼了的手,扭了兩下脖子,回頭望著自己,眼神裏是一種混合著失望和受傷的情緒。
警車來了,羅天助在上車前的最後一刻還在破口大罵。鬱邱走到Pia跟前,輕聲說:“我去一下就回來。”他說完轉身走了,半路又折了回來,對Pia說:“別怕。你要是想回家休息,就回去吧。我沒事兒。等會兒給你電話。”
Pia本來打算等鬱邱回來的,可是看到周圍人的神色和竊竊私語,她立刻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奪門而出。她也不想回家,就跳上了一輛出租車,去了以前姥爺最喜歡的鮮花市場。
這段時間,因為盼著Chris來,Pia心裏滿滿都是Chris“種下”的花,沒有多想鬱邱“種下”的種子兀自發芽生長了起來。今天看到他受傷的眼神,Pia還是心有不忍的。可是,這種事情,不能模糊處理。這個道理Pia很明白。她暗自做出了決定,要更早地離開鬱邱的公司。
入秋了,鮮花市場的人流減少了一些。Pia作為人群裏幾乎是最年輕的一個,多少覺得滑稽。她這個年齡的人,在這個時候,都在打拚吧。唉,自己真的是沒啥事業運啊。鬱邱所提供的機會,是每個年輕設計師的夢想。可是那不屬於她。也許,應該去別的公司應聘?也許,應該回美國?
她信步走在鮮花綠植間的小路上,不知不覺被一個專門賣多肉植物的小店麵吸引。那個時候,北京還沒有流行“養肉肉”,市麵上的多肉植物也很少見。Pia一下子就被那些小巧多樣的植物深深吸引住了。她拿起麵前的一小盆欣賞起來:圓潤厚實的三片,像是葉片,又像是杆莖,暗暗的綠色中包裹著淺淺的粉色,看起來還有一點毛茸茸的。Pia伸出一根手指,剛要去觸摸,一個聲音在她側麵響起來,把她嚇了一跳。“哎,小姑娘,不好用手摸的。”
Pia回頭一看,是一個戴著淡棕色皮圍裙的男子,看起來年近六十。他頭發眉毛濃密,鬢角花白,眼神帶著愉快的笑意,看起來不像小業主,倒像是個大學教授呢。“其實我們的手指都是有一些油性的,女孩子的手指還經常有化妝品,觸摸會給這些植物帶來影響。還是讓它們隻是接受陽光雨露這些自然的東西好了。你說對吧?”
原來是這樣啊,Pia點了點頭,說:“對不起啊!這是你的店?好可愛。”
“是啊,你隨便看看,有沒有喜歡的?裏麵還有其它的小植物。”那人說完就去忙了。
Pia走進店裏,挑了一盆迷你仙人球,很軟的毛刺,開著一朵乳黃色的花,特別清新可愛。她走去付款,剛才的男人幫她結賬,然後拿起一個特別小的花盆遞給Pia,說:“這個送給你。慢慢養大,會有驚喜喔。”
“啊,謝謝!”Pia端詳手裏的小植物,幾片羽狀葉片,翠綠欲滴,文文弱弱的樣子。“真好看,容易養活嗎?”
“很好養,我給你一個小卡片,上麵有它的喜好。但是不要吃喔。我是說人和小動物都不要吃。你看,很神奇的植物。這個你可以碰。”
Pia好奇地小心觸碰了一個葉子,驚訝地看到小羽葉依次閉合起來。“哇,太神奇啦!”
“這是含羞草,也叫見笑草、怕醜草、夫妻草。花語很美----敏銳細膩的感觸和纖細的感情。”
Pia笑著點了點頭。“謝謝老板,您貴姓啊?”
“我免貴姓周。”
“謝謝你,周伯伯,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Pia問。
周老板把牛皮紙袋遞給Pia,說:“當然啊,歡迎再來!”
Pia捧著自己的收獲,走出小店,回頭發現店名居然叫做“無肉不歡”,讓她啞然失笑。她頓時感到心情好了很多。“纖細的感情”,有一種說不出的淒美。但是,不是每一種纖細的感情都能有幸被嗬護的。Pia想到這兒,又生出來一絲傷感。
回到家,姥姥和媽媽都愣住了。姥姥從廚房裏跑出來,在圍裙上擦擦手,問:“小雅?你怎麽現在回家了?不舒服了嗎?”
“沒有。就是......公司,嗯,鬱邱有點事出去了。他說我沒事可以回家。”Pia的支支吾吾讓姥姥產生了警覺。
“鬱邱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Pia心裏再次感歎姥姥應該當偵探。她一邊換鞋,一邊撒嬌地說:“姥姥,沒有啦。他就是給我放假了,最近比較忙嘛,休息一下。”
姥姥笑了:“這個孩子還是挺會體貼人的。好好,等下我做好吃的給你。”
Pia應付了姥姥,回頭看見媽媽安靜而質疑的眼神,於是走過去,把今天買的小植物拿出來給媽媽看:“媽,我剛才去鮮花市場了。發現了一個特別有趣的小店。有個特別的名字,叫‘無肉不歡’。喏,這個毛絨絨的迷你仙人球送給你。不需要怎麽管,就曬太陽,一兩個禮拜澆水澆透就行。”
媽媽拿起來仔細把玩,嘖嘖稱奇。Pia趁機捧著她的含羞草跑進了自己房間。打開電腦,她看見了Chris的留言:
“明天終於要起飛去北京了。真的不需要我帶什麽東西嗎?現在告訴我還來得及喔。”
Pia嘴角掛上了微笑,回道:“不用了,謝謝!明天我去機場接你。晚上在你酒店旁邊吃晚飯,然後你好好休息。後天我帶你出去玩。我帶你去唱歌。”
“好,等不及了。”
“我今天買了一個有趣的植物。我不知道英文名字。”Pia寫到。
“還有你不知道的植物?我覺得你就是植物專家呢。”
“真的不知道。很有趣,一碰葉片就會閉合。他們叫它會害羞的草。”
“那不就是touch-me-not?”
Pia呆住了,原來是這個名字啊。那怎麽中文裏還有“夫妻草”的叫法啊?
MSN上又跳出來一條:“那你一定知道forget-me-not吧?我倒是不知道它的學名呢。”
“Myosotis。這個我知道,挺漂亮的花,挺悲情的名字。”
“為何說悲情?離別不一定不再見啊。我覺得forget-me-not比touch-me-not要積極多了呢。對吧?無論遠近,無論是否能日日廝守,touch me and forget me not。”
Pia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細細體驗著心裏酸酸的甜蜜。她想起來含羞草的花語:敏銳細膩的感觸和纖細的感情。她也想到了Myosotis的中文名字:勿忘我。
以後的日子,是否因為聚少離多而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悲情呢?Pia知道自己的毛病就是想太多了。而且從小到大,姥姥和媽媽對她總是連騙帶嚇的,總是敲打她,說女孩子要自尊自重,要潔身自好,要防備著不能讓男性占便宜。這些隻言片語的暗示,讓她對兩性關係有一種說不出的似有似無的恐懼。甚至在小時候覺得性是一種很肮髒很不知羞恥的東西。直到去美國讀書,才慢慢見怪不怪。
她幾乎從來沒有體會過青春年少的那種輕狂和奮不顧身的投入。好處嘛,是很好地保護了自己,就像是含羞草一樣,一經觸碰或者震動就閉合自己。壞處呢?她害怕自己的青春就這麽穩穩妥妥,溫溫吞吞地過去了。什麽時候,對什麽人,自己可以全心投入,全心享受,不擔心會有一天隻剩下一句“勿忘我”呢?
Touch me and forget me not,真的是需要一點勇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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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含羞草
勿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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