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火車上的故事(下集)(二十三)

那年火車上的故事(下集)(二十三)

過了幾天,郝文和兒子又回到了沈陽,和她一起來的還有林月皎,她是特為陪郝文而來的,還要一起去深圳住幾天。

小青去火車站接他們,林月皎一下車就緊緊抱住了小青,好像姐姐抱住了親妹妹一樣深情地說:“妹子,多虧你!”

小青畢業以後還是第一次見到林月皎,她一頭烏黑的長發已經染成了流行的麥芽色,還和以前一樣燙著大波浪,紅格子的連衣裙把她高挑豐滿的腰身凹凸有致地勾勒出來,她還是那麽美。小青心想:“歲月的刻刀怎麽把這個人給忘了!”

出了車站,還容不得小青和郝文多說幾句話,林月皎已經催促著她們趕緊打車,並說她已經訂好了酒店,就在小青家附近。小青說不需要去酒店,到家裏住很方便的。林月皎又以她慣有的快人快語說:“哎呀妹子,你和文子在家住行,我不行,你知道我這個人大嗓門,我去了你爸你媽就不得安生了。”說著自己抱著李牧晨就往前走,先上了一輛出租車,催著讓郝文和小青坐後麵一輛,郝文說一輛車能坐下,林月皎已經吩咐司機開了車,小青她們聽見她探出車窗來說的一句話:“我們先走了!”

這些年林月皎的服裝生意做得有聲有色,她在紮龍百貨大樓承包櫃台已經很多年了,雖然這些年紮龍市的經濟起起落落,可是她的生意一直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她有自己固定的客戶群體,就是那些收入相對穩定的人群——醫生、教師、公務員,他們是紮龍的新貴。

郝文李子林他們去深圳的時候她也動過心,和郝武商量想去深圳闖蕩闖蕩,可是郝武舍不得他的穩定工作,所以這個想法就擱置了。郝文回家說明了她和李子林離婚的事,郝武罵著大街說要去美國擰斷李子林的脖子,林月皎對郝武說:“要不是你攔著,咱們也去深圳了,文子也不至於現在一個人!”

然後她又對郝文說:“文子,你的書都白念了,聰明勁兒都上哪去了?我當初就不同意李子林去美國讀什麽狗屁博士,讓我說著了吧!你還讓他回去,我要在就不讓他回美國,我看他小樣兒的能咋地!不過文子你別難過,你還年輕,就憑你這模樣嫂子保證給你找到比李子林好的!”

孫愛軍來電話的時候小青正和郝文在出租車上,小青接電話時臉上的表情有點不太自然,而且她接了電話就說:“我剛從車站接了郝文!”孫愛軍倒是反應很正常,他說:“正好,我說了要請你倆吃飯的,你問問郝文你倆今明兩天哪天有空,我後天回廣州。”郝文說哪天都行,就約了第二天的晚上。

因為林月皎說來了很多次沈陽還沒有去過故宮,第二天上午小青陪著郝文、林月皎,帶著兩個孩子去了故宮。吃過午飯大家都累了,小青就帶著女兒回家,郝文和林月皎帶著李牧晨回了酒店。晚上小青快要出門的時候郝文來了電話,她說林月皎吃過飯回來後一直不舒服,所以她不忍心再把李牧晨交給她照顧,今晚孫愛軍的約她不能去了。

小青一時不知道應不應該再去赴約,她覺得自己現在的處境和蘇文紈稱病不去赴約,隻剩下方鴻漸和唐曉芙單獨去吃飯時的境況很相似,盡管郝文和蘇文紈不一樣,她不是故意要為難小青。小青猶豫了再三給孫愛軍打了電話,接電話的是他的母親,這時小青才想起來孫愛軍用的是家裏的電話。上次在劉喜來廣州他們吃飯的時候趙小金說過不能讓孫愛軍有手機,有了手機就更控製不住他了。趙小金是這麽說的:“這一天到晚地還看不住呢,有了手機我怎麽知道他和誰通電話,發短信,豈不是完全失控了!”趙小金說這些話的時候孫愛軍的臉通紅,劉喜和小青隻好打著哈哈表示同意,劉喜還說自己的老婆也是一天到晚把自己當賊看著。

孫愛軍的媽媽說他已經出門了,小青就隻能去赴約。可是她心裏不知道為什麽特別七上八下的,她給明輝發了短信,說晚上有同學聚會,她不想在外麵時間太長免得女兒不肯睡覺,讓明輝十點鍾的時候打個電話給她,她好有借口離開。小青的短信發過去的時候明輝正在開會,會後他又忙著趕去銀行辦事,一時就把短信的事給忘了。

孫愛軍以為郝文會來就定了小青家附近一個沈陽有名的東北菜餐館,餐館的大廳燈火通明,裏麵大概能容下上千人就餐。他看見小青一個人先是有些詫異,接著臉上露出掩飾不住的驚喜。小青說明了郝文的情況,孫愛軍問她要不要換一個清靜點的地方,小青說好久沒吃家鄉菜了,這裏就好。

餐廳裏人聲鼎沸的吵鬧反而讓小青忐忑不安的心平靜了下來,她和孫愛軍一邊吃著黃瓜大拉皮,韭菜盒子、海鮮疙瘩湯和幹炸帶魚,一邊聊了起來。孫愛軍問她這些年過得好嗎,接著不等她回答就自己說:“一定過得挺好的,看你的樣子一點都沒變,說明沒有什麽煩心的事情讓你變老!”然後他又指著自己的腦袋說:“我這頭發都是染的,要是不染有一半兒都白了!”

小青這才注意到孫愛軍的眼角已經有了皺紋,她也問了一句:“這些年你過得好嗎?”孫愛軍笑了笑說:“什麽好不好的,反正過來了!”然後他話鋒一轉說:“小青,你說咱倆有緣嗎?”

“我就害怕說這些稀奇古怪不著邊際的東西,緣分這東西誰說得清,你說有就有,說沒有也沒有。我問你,你怎麽想起來讀博士了,以前沒覺得你那麽有鑽研精神啊?”小青不知道他要說什麽,她把話題岔開了。

孫愛軍啪地一聲把筷子放在吃蝶上,他喝了一口白酒,伸出胳膊擼了擼袖子說:“我跟你說小青,古人那一套什麽頭懸梁錐刺股,那都不管用,要想鑽研學問就得先娶個孫二娘!”小青被他的這套說詞給逗樂了,可是孫愛軍還沒有說完:“曹雪芹說的一點兒都沒錯,一個挺漂亮的女孩一結婚就變成了母夜叉!”小青心裏說曹雪芹可從來沒有這麽說過。孫愛軍又說:“從早到晚地盯著你,一時一刻也不放鬆。一開始吧你覺得是因為她愛你,在乎你,離不開你,所以還挺受用,可時間長了你就隻剩下一個想法——變著法地騙她,再後來連不需要撒謊的事你也撒謊了。慢慢地自己厭倦了自己的謊言,你就開始逃避,鑽研學業是逃避現實的一個好去處。小青,我跟你說,一路讀研究生讀博士下來,我他媽地都開始懷疑人生了!到底有多少碩士博士跟我有同樣的命運,像我這樣的人讀了博士有個屁用,我就是為了躲個清淨兒!”孫愛軍的臉通紅,他眼前的半斤裝白酒已經下了肚。

”服務員!再來一瓶!”孫愛軍又接著說:“小青,我給你講個事。前年我在讀博的時候有個學妹,是咱們沈陽人,她的數據一直出不來,求我幫忙做幾組,我就答應了。結果趙小金非說我和她有什麽曖昧的關係,跑到研究中心來找人家打架,結果沒打贏,讓人家給打一個耳刮子!你說我怎麽辦,我偏向誰?老婆是自己人,但是沒理;學妹是外人,但是有理。我怎麽辦?我他媽地隻好像個縮頭烏龜似的躲進廁所裏不敢出來!”

小青心想:“好個姑奶奶!”孫愛軍越說越激動,幾乎忘了他們旁邊還有人,小青示意他小點聲,他才看看左右又喝了一口酒。

“我跟你說小青,我早就知道你好,可惜我和你沒有緣!也不能說沒有緣,我和你同學這麽些年,也算是有緣,就是緣淺!洪明輝他小子有造化,他他媽地上輩子肯定是好人!”孫愛軍的舌頭已經開始不那麽好使了,後來要的半斤酒他大口大口地喝下去,眼珠子都喝紅了。

他唔落唔落地接著說:“小青!我!哎!小青!”他沒有再說下去,小青叫服務員來結賬,服務員把賬單遞給小青,他一把搶了過去說:“小青,你瞧不起我!我孫愛軍說什麽也是個老爺們,能讓你結賬嗎?”

兩個人從飯店出來的時候還不到十點,孫愛軍的酒喝得太猛了,他走路有點搖晃。小青說:“你快回家吧,明早還要坐飛機呢!”

“回廣州以後咱們還聯係嗎?”孫愛軍問,然後又硬著舌頭自己回答:“還是不聯係好,要不然不知道趙小金會出什麽幺蛾子。但是小青,你要是遇到難處了,別忘了來找我,我孫愛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小青連著說好好好,叫了出租車讓孫愛軍上了車,他一條腿還在車門外,說:“我先送你回去吧!”小青說不用送,她自己走路就回去了。

小青走在路上,形形色色的路人從她身邊經過,有的在打電話,吵吵嚷嚷;有的和孩子在一起,嘻嘻哈哈;還有的像是情侶,一個正在懇求另一個的原諒。小青忽然意識到這個世界上人人都有煩惱,不過或大或小,而自己的煩惱也許微不足道。

她給郝文打了電話,問林月皎怎麽樣了,郝文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郝文說:“你回家我就放心了,要不然我一會兒會給你打電話的。”接著郝文還用英語說了一句:“I know you and I trust you!” 小青佩服郝文的洞察力,慶幸自己有郝文這個朋友,她回答郝文說:”Thank you!”

小青加快了腳步,她心裏輕鬆了很多,輕輕哼著那首:“沈陽啊沈陽啊我的故鄉,馬路上燈火輝煌……”她的電話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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