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The worst case Ontario》
深夜,天冷極了,風雪交加,地上白茫茫的一片。今天是平安夜,一年中最重要的一天。可是住在維多利亞公園,簡易帳篷裏的老詹姆士卻不這麽想。四處漏風,屋頂破裂的帳篷在暴風雪麵前是如此的不堪一擊,此時瑟瑟發抖的他正躲在帳篷裏,竭盡惡毒的話語詛咒著這破天氣。維多利亞公園的草地上,星羅密布的紮滿了各種簡易帳篷。這裏是流浪者們的家園。地麵上到處都是破碎的酒瓶,生鏽的一次性針頭,和隨意丟棄的注射器。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大麻味道,久久不能散去。
老詹姆士也就60多歲,但從外表看,已經老得不成樣子。滿臉的皺紋,光禿禿的牙床,油漬發汙的頭發,紅通通的雙眼,漆黑的手指,穿著一雙塑料拖鞋的赤腳,一臉的戾氣,讓別人看到都想躲得遠遠的。他本來有一份收入頗豐的工作,在UA LOCAL做管道工,也曾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可惜一切都從他兒子在阿富汗戰場不幸犧牲後改變了。他變得嗜酒如命,吸食大麻成癮,甚至不分晝夜,想起來就要喝上幾杯,抽上幾口。工頭幾次三番提醒他,工作時要注意,可是他總是滿臉不在乎的說:” 我的活沒問題,幹了一輩子都沒事,the worst case Ontario, 我再重做一次好了。“可是人疏忽大意久了,就從小錯不斷變成了災難。一次他焊接銅管的時候,漏焊了一段。在後麵的打壓測試時,也敷衍了事,最後造成水管爆裂,整個大樓瞬間變成了大瀑布。從此留下了一個Leak JAMES的名號。在靠名號吃飯的工會裏,妥妥地變成了反麵典型。各家公司都不顧用他,詹姆士成了人力資源池子裏的困難戶。失去工作的他,無力承擔房租,索性在春暖花開的季節來到了維多利亞公園。
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裏是流浪漢的樂園。他們各有各的故事,有的失去愛情,有的失去理想,有的追求自由,有的追求刺激,總之,公園的湖心島成了這些人的聖殿,成了他們相互理解、相互扶持的家園。餓了,就到food bank(食物銀行)領吃的,或者去教會吃布施的飯菜,然後去酒館買酒喝,去大麻店買大麻。當口袋裏最後一個銅板花光後,就去大街上乞討。日子一天天循環,老詹姆士漸漸喜歡上了這樣的生活,自由自在,自我自嗨。酒喝完了,就去別的帳篷門口看看,是否別人丟棄的酒瓶裏還有一點點剩餘,大麻沒有了,就使勁呼吸幾下室外渾濁的空氣。暑去寒來,冬天來了。這裏的日子逐漸不好過了。大部分流浪漢晚上開始去收攏所過夜去了,至少哪裏還有暖氣。但是嚴苛的管理讓喝酒成癮的詹姆士不能適應。他就一直住在帳篷裏。肚內空空如也的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吃過飯了,唯一的酒也喝的快見底了。本來可以再去食物銀行領飯,可是近期公交車司機大罷工,把唯一可以達到食物銀行的交通給斷絕了。如果不下雪,他甚至還想嚐試著走著去,雖然要走上大半天,還是可以嚐試一下的。但是連日的暴雪,已經快把詹姆士逼上了絕路。
又冷又餓的詹姆士,努力的走出了帳篷,他要去別的帳篷碰碰運氣。找了半天,一點吃的也沒有找到,隻找到了一些舊報紙,還有一個bbq的煤球爐,裏麵還剩一些燒了一半的煤球。他想在露天點燃煤球取暖,可惜風雪太大,沒有成功。不遠處有一個夏日賣煙花的鐵皮集裝箱。大門早就被破壞,裏麵漆黑一片。詹姆士費力地走了進去。他用報紙煤球點了一個篝火,頓時間他覺得周圍很溫暖。從懷裏拿出酒喝了一口,也感覺舒服了很多。突然遠處傳來警笛聲,肯定又是哪個倒黴蛋超速被警察抓住了。不想被警察打擾的他,悄悄地關上了鐵皮箱的門。這樣好了,從外麵根本就看不到裏麵溫暖的火光,也就沒有人能到擾老詹姆士享受這難得的溫暖。
又一口烈酒下肚,詹姆士顫顫巍巍地從懷裏拿出了自己的錢包。空空如也的錢包裏,有三種老照片。借著微弱的火光,詹姆士用他昏花的老眼,仔細的看著照片。第一張是他兒子小時候踢足球的照片。胖嘟嘟的小夥子,身穿一身球服顯得那麽的風姿綽約。看到兒子,詹姆士的眼角露出了笑意。那個時候,兒子是那麽的聽話,那麽的活波。他對兒子奉獻了無私的愛,竭盡所能的支持兒子的一切夢想。想踢足球、想打冰球,都沒問題,巨大的花銷,巨大的陪伴時間都是小兒科。雖然他也知道兒子沒有體育的天賦,不會有所成就。他還是一笑而過,說:“the worst case Ontario,兒子有一個好身體就行!” 後來兒子要去當兵,還要去阿富汗,家人、朋友都不支持,詹姆士還是義無反顧的站在兒子一邊,說:“好男兒誌在四方,多闖闖是好事。the worst case Ontario就是負傷回來唄。再上大學也不晚。” 可是一顆汽車炸彈粉碎了一切的美好。此時他很後悔,心想早知道那時候也不支持兒子去當兵了,可是一切都晚了。悔恨中,他透過煤球的藍色火焰,在模糊的視線裏,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兒子,正在足球場上飛奔,他大聲的喊:“快跑,帶球、射門。你太棒了!” 可一轉眼,兒子已經消失在了黑暗中。
激動萬分的他,又拿出了第二張照片,裏麵是他一家三口的照片。他和老婆抱著兒子,對著照相機在傻笑。那個時候多幸福啊,可惜兒子死後,老婆進入了一種癲狂的狀態。不工作,酗酒,吸毒,整體以淚洗麵。別人都勸她要振作,也要詹姆士多關心一下她,不要在喝酒、吸毒了。可是詹姆士還是選擇站在老婆一邊,說:“如果她能感覺好受點,就可以了。the worst case Ontario就是多花點錢。我收入高,負擔得起。” 可是他的支持沒有讓他老婆變得積極。反倒是毒癮更重。吸食過量的她很快就撒手人寰。慢慢的,他也沉迷上了喝酒、吸毒。10年過去了,如今他不僅失去了工作、房子、家庭,甚至連吃飽飯都成了問題。看著老婆的照片,詹姆士多想對她說一句對不起。環顧四周,他多想在這昏暗的鐵皮箱子裏再次看到自己的老婆。可惜環顧四周半天,也沒有看到。
煤球已經快燃盡,四周快要暗下來了。趁著最後一點亮光,老詹姆士打開了最後一張照片,裏麵是他的母親。母親已經過世了很久了,但母親的愛,讓他一直難以忘懷。如果母親看到他如今的境遇,會怎麽想呢?母親是一個樂觀的人,“the worst case Ontario”是她的口頭禪。還記得小時候,母親總是親切的稱呼他小雅各,神選之子。給他取的名字來自聖經,雅各是耶穌最愛的弟弟。母親希望用這個名字,把全世界所有的幸福,都饋贈小給詹姆士。從小母親是十分疼愛他,竭盡全力給小詹姆士最好的生活。想到自己的母親,想到自己的境遇,老詹姆士眼淚縱橫,他後悔自己的選擇,覺得自己對不起他媽媽。痛哭中,他說:“媽媽,我錯了,我辜負了你的期望,讓你失望了。我沒有成為幸福的人。不過、從明天開始,我發誓會努力的。我發誓會戒酒、戒毒,重新工作,我發誓,我要改變。” 說到這,他突然看到爐火重新明亮了起來,在光明中母親來到自己的身邊,用雙臂緊緊地抱住了他,說:“孩子,你在我心裏是最好的。”說完,媽媽領著詹姆士,在溫暖光明中飛到空中,越飛越高。
第二天清晨,暴雪已經停了,久違的陽光重新出現在了空中。幾個小孩來維多利亞公園玩,在歡聲笑語中,他們打開了鐵皮箱的門,看到老詹姆士手裏拿著幾張照片,雙眼緊閉,嘴角帶著微笑。他死了,在平安夜裏平靜的死去了。受到驚嚇的小孩叫來了家長,家長叫來了警察。慢慢地,看熱鬧的人多了起來。他們切切私語,有的說詹姆士是自殺死的,有的說他是吸毒過量死的,有的說他是一氧化碳中毒死的。可是誰也不知道,他也曾發誓要改變,也發誓要用嶄新的生命迎接新的一天。更不知道他曾經是多麽的幸福,如今也和媽媽一起幸福的離去。
備注:
1) “the worst case scenario ”的意思是最壞的情況,生活在加拿大安省的建築工人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並且用Ontario 替代了scenario,就成了the worst case Ontario
2)詹姆士(James),希伯來語發音是雅各,雅各是耶穌的弟弟,被稱為公義者雅各,也是聖經中《雅各書》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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