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在竹山時，陳氏雖沒讓她衣不蔽體，卻也不曾給過一件不需要補釘的衣服。總是這兒、那兒破個大洞，或者斷了袖子，少了褲管，總之是沒法再穿的，陳氏才會給媽媽。媽媽得自己想辦法用幾件破衣剪裁縫合出一件能穿的衣服。
我媽從來沒有時間覺得自己可憐，她隻會直麵挑戰，想盡方法用僅有的資源解決自己的問題。然後做著做著，就開始自得其樂。
幾年後，媽媽在朱奶奶家信箱裏看到學裁縫的招生廣告。她跟朱奶奶商量讓她去學裁縫，每個禮拜有兩天夜晚上課，每次兩個小時。她保證會把當天的事情都做完了之後才去上課。
當時媽媽每個月的薪水都直接被陳氏拿走了。但是朱奶奶家每個禮拜至少有五天牌局，媽媽為他們添茶倒水，有分紅可以拿，她把這些錢都存下來，學裁縫的錢就是從這裏來的。
朱奶奶家在中山北路一段，裁縫班在中山北路三段。逢上課日，媽媽把當天該做的事情做完之後就從一段走到三段，從來沒有遲到過。當時是冬天，她隻穿著拖鞋也沒有襪子穿。春天來的時候，她腳上已經凍脫了一大層皮。
裁縫課總共有三期，每一期三個月，每個禮拜兩節課，每一節課兩個小時。第一期教人體工學、畫圖；第二期教打版、裁剪。第三期不知道教什麽，因為媽媽隻學了兩期，一是錢不太夠，二是不好意思占用朱奶奶家太多時數。我覺得朱奶奶肯定不會介意的，畢竟該做的事，媽媽一點也沒耽誤到。但是我媽的原則性特別強，尤其是當別人對她有一分善意，她必恭敬收下，心裏記著一筆筆的人情，以後都要還的，所以她也不願「負債」太多。
雖然媽媽隻學了兩期，但是她結婚後，白天替客人裁縫衣服，晚上還開班授課。她為了攢錢，每天除了4、5小時的睡眠，其它時候都在工作。
那時候女孩子出嫁，都會置辦好幾套衣服，媽媽經常替待嫁娘縫製嫁妝，她的客源都是口耳相傳來的。我5、6歲時，有一回當花童，我的天才老媽，竟然能利用為客人裁製婚紗剩下的碎布頭，縫出一件公主裝！引來許多小孩擠在新娘房外偷眼瞧我，讓我大大出了一次風頭。
多半時候客人會指著報章雜誌上的衣服請媽媽替他們依樣縫製，有時候也會告訴媽媽街上某一家店的某一個人型模特身上穿的那一件。然後我的天才老媽就會跑到那人型模特前麵站半天，就開始在心裏畫圖、打版、量尺寸，回家就能給客人做出一件一模一樣，也許更好的洋裝。
她還會補絲襪。有一回朱奶奶赴宴前才發現絲襪破了，讓媽媽趕緊拿去給師傅補，她就站在師傅身後，看著他一針一針把絲襪補好了。就隻看了這麽一次，從此媽媽也能補自己的絲襪了。
媽媽還會勾毛線，她就站在櫥窗展示品前，瞧著瞧著就瞧出了端倪。我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記得我上中學的時候，手工藝品店的櫥窗裏有各式各樣穿毛線禮服的洋娃娃，媽媽那時候也做了好多個。所以當我家政課一條簡單的圍巾也織不好的時候。老媽就代勞了，當然也沒少嫌棄我的粗手笨腳。我媽的優良基因在我身上潛伏了二、三十年，直到奶茶妹出生，全數轉移。老媽這才發現她的女兒還是有作用的，給了她一個巧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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