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2019年11-12月
這天,白雨菲照舊來醫院陪媽媽,一邊削蘋果,一邊聊家常。臥床已久的媽媽盡顯疲態,搖搖頭沒有吃蘋果,隻是拉著白雨菲的手說:“我想回家。”
看著媽媽終日被病痛折磨地呻吟,維持生命的換藥讓她生不如死,止痛片已經無法吞服,隻能慢慢含著,爛在舌頭上,白雨菲百爪撓心。聽到媽媽這麽說,白雨菲仿佛聽懂了。
白雨菲於是向醫生坦承媽媽不想再手術了。醫生驚愕的眼神轉而變得欽佩,能看得這麽通透的病人家屬人實在太少了。七十幾歲已經做過兩次手術,即便身體能吃得消,術後複發概率還是很大,延長的不過是更大的痛苦。
白雨菲於是將媽媽辦出院,住進當年中行分的房子裏。白雨菲出國後,爸媽就一直住在這裏。
這天哥嫂介紹的鍾點工阿姨來了,做事麻利手腳勤快,幫白雨菲解決了洗衣做飯和打掃衛生的麻煩。
晚飯後,母女聊天。白媽媽開始交代她的心事,自從離開慶安來到廣州,媽媽與老朋友見麵少了。後來爸爸過世,媽媽確診後,更是不能自由活動,隻能長期呆在廣州。媽媽想見當年一起長大的老姐妹。
白雨菲聽了,一把抱住媽媽:“沒問題。”眼淚卻放肆地流下來,“還有什麽?”
白媽媽想了想:“我一直想學會英語,就可以去加拿大幫你帶小川。可惜,沒去兩次老年大學,你爸就出事了,我就沒再沒去學。要不,你教我點簡單的英語?”
“好啊,想學什麽?”
“我愛你,用英語怎麽說啊?”
白雨菲掩好媽媽的被褥,一字一句地說:“我愛你用英語就是,I love you。”
“你說慢點,我記不住。”
白雨菲想了想,計上心來:“哎~那屋~有!”指了指隔壁屋。
“哎~那屋~有!”白媽媽心領神會地笑了,也指了指隔壁屋。
第二天,白雨菲趕緊聯係上媽媽的老朋友。兩個老姐妹放下家裏的事情,買了最近的動車票趕到廣州。
白雨菲依在媽媽的房門邊,看著幾個白發蒼蒼的老奶奶聊著他們的青春回憶,唱著蘇聯歌曲《喀秋莎》、《山楂樹》、《三套車》。她們也曾經是少女,也有花一樣的青春,那是一生最美的時光。即使老去,她們還是彼此青春的見證。
想到最了解自己的馬嘉豪、趙麗麗都不在人世,自己的青春有誰見證呢?白雨菲不禁黯然歎了一口氣。
送走媽媽的老姐妹們後,媽媽心情很好,一直哼著喀秋莎。見媽媽了了心事,心情不錯,白雨菲放心很多,決定第二天去看望馬嘉豪媽媽。
一進屋,白雨菲就看見當年精明能幹的婆婆如今孤獨地坐在輪椅上。一旁,保姆正沒好氣地收拾床鋪,嘀咕著:“又拉了,臭死了。”
白雨菲瞪了保姆一眼,心疼地接過保姆手中的鋪蓋,對婆婆說:“我這次回國時間長。你搬來我家,我來照顧你吧。”
“不用,你幫我找個養老院就行。”婆婆淡淡地說。
“不著急,你先搬我家。等養老院安排好了,再把你送過去。”白雨菲一邊打開洗衣機一邊說,“當年要申請你移民加拿大,你又不願意。”
“阿豪走時,我還有我媽要照顧…”婆婆幽怨地說。
當年看到馬嘉豪一人養家十分吃力,婆婆主動叫馬嘉豪回來把香港的房子賣了。沒有了香港的房子,婆婆再也回不去香港。不僅如此,賣房款婆婆一分沒要,全部給了白雨菲母子。每每想到這,白雨菲就心懷感激,那筆錢讓白雨菲不僅還請了多倫多的房貸,還有足夠的餘款,給了她堅持下去的勇氣。
現在看到婆婆生活不能自理被保姆嫌棄,白雨菲心裏很不好受。反正債多不愁,虱多不癢,一隻羊也是牽,兩隻羊也是趕,幹脆兩個老太太一起伺候吧。
這樣決定了,白雨菲就辭退了婆婆的保姆,把婆婆接來一起住。兩個老婆婆在一起可以聊天有個伴,白雨菲看了十分安心。
此後,方萱再打電話來提出聚會時,白雨菲就沒有時間參加了。每天陪著兩個老太太,看病拿藥,買菜做飯,聯係養老院…占用了白雨菲所有的時間。
方萱歎氣說:“人家回國都是每天朋友同學聚會,你倒好,每天就端屎端尿了。”
“等我把婆婆的養老院安頓好,把老媽送走了再說吧。現在真沒心情。”白雨菲身心俱疲地放下電話。
送別孩子,再送別父母,這就是人到中年的無奈。
很快到了年底,白雨菲挑好了養老院,又帶婆婆去看了,打算過年後就把婆婆送過去。想到今年或許是媽媽的最後一個新年,元旦前夜這天一早,白雨菲特意去早市多買了些菜,準備燒幾個婆婆和媽媽喜歡吃的菜,邀請哥哥嫂子侄子過來一起跨年。
白雨菲正在菜市跟菜販討價還價,忽然接到婆婆電話:“你媽媽突然大口地吐血。鍾點工路上堵車還沒到。我剛剛打過120…”
白雨菲急忙一邊往家走,一邊打電話通知哥哥。趕回家時,救護車已經到了樓下。白雨菲三步並作兩步地進了屋,赫然發現媽媽的衣服床單被血染紅了,嘴角還帶著血絲,痛苦地捂著胸口。婆婆在輪椅上看著,有心無力,老淚縱橫。
所有人都在慌亂地進進出出,隻有白雨菲注意到,媽媽在被擔架抬出房門的時候,回頭看了看牆上爸爸的遺照。媽媽嘴角抽動著,小聲地說了句:“哎~隔壁有”。
到了醫院,示意醫生不用搶救之後,媽媽緊握住兒子、女兒和孫子的手。在鎮靜藥物的作用下,她已無力說話,但眼神的平和告訴在場的親人,她沒有痛苦。那一刻,逝者和生者的內心都獲得了充足的安寧感。
生命結束了,但愛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