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火車上的故事（下集）（十三）

梵高的向日葵。前幾天在英國倫敦，梵高的一幅向日葵被兩個女孩潑了西紅柿湯。幸好畫作在玻璃相框裏沒有受到損害

那年火車上的故事（下集）（十三）

悶熱的夏天讓人喘不過氣來，胸口裏堵得滿滿的，像是吃了太多的肥肉。木棉花早就開過了，留下枝條在暑熱裏無精打采，古老的榕樹撐開枝葉茂密的大傘，老人們在那一小片陰涼裏搖著蒲扇昏昏欲睡。人世寂靜無聲，唯有知了躲在肥厚的榕樹葉背麵起勁地歌唱，它們唱：“台風，台風，台風！”                 

婆婆，對小青來說就像外星人一樣陌生，特別是這樣一個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婆婆，小青更是無從想象。明輝雖然出身貧寒，身世坎坷，但是他和小青相識的時候已經在城市裏生活了很多年，而且是一個電器城的經理了，他身上遺留的鄉土氣息，隻不過給戀愛中的他披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與其說那是他的短處，倒不如說是他的長處。一個經曆複雜，樣貌英俊，又有社會閱曆的年輕人遠比一個隻會在學校裏讀書的毛頭小子更有吸引力，就像《上海灘》裏的許文強。這個，洪明輝當年並不知道，小青也不知道。其實，他們被陌生的彼此吸引著，皆因為洪明輝的過去都已經成為過去，小青認識的他是從過去的泥沼中脫穎而出的明輝，是一個與他的出身相去甚遠的新人。和小青在一起這十二年，明輝又從那個與小青在火車上相遇時的小夥子變成了今天的他。現在的明輝如同一個脫繭而出的蝴蝶，回頭再看時，他大概已經不認識那些小小的、軟軟的肉蟲子都是些什麽東西了。

明輝一時頭腦發熱和媽媽離開家，小青賭氣地想等明輝回來絕不理他，可是當他半夜裏從外麵回來，微微露出一點粉紅色的牙齦對著她嘻嘻地笑著，小青的心就軟了。她雖然心裏高興，可是表麵上還要假裝生氣，背過臉去不理他。明輝從她背後摟住她，在她的耳邊輕聲說著隻有丈夫對妻子才能說的好話。那些話，再笨的女人也知道並不可信，但是再聰明的女人都願意聽，而且百聽不厭。

小青歎了一口氣說：“這麽大的事，你倒是先和我商量商量再去找她，現在可好，你把她領來了，我們怎麽辦啊？”明輝見小青不再生氣，就說因為自己當時也不知道這人到底是不是母親，不過好奇去看看，等見了麵發現是自己的母親已經來不及先告訴小青。小青能說什麽，那個人畢竟是明輝的媽媽！

就這樣，小青家的客廳裏多了一張折疊床，這個意外中尋回來的媽媽——婆婆，對明輝和小青都是陌生的，這讓小青感到害怕，可是明輝還沉醉在喜悅當中。

婆婆來了，小青的生活發生了她預想不到的變化。小青問她什麽，她隻是點頭或者搖頭，偶爾說一句話也是在點頭和搖頭不能表達時最簡短的回答，小青無奈隻好盡量避免和她說話。女兒小雪年紀還小，她不知道回避，她大聲向媽媽告奶奶的狀，因為她也經常這樣向媽媽告爸爸的狀。

以前她說：“媽媽！爸爸回來沒洗手！”

現在她說：“媽媽！奶奶不刷牙！”

以前她說：“媽媽！爸爸用手摳牙！”

現在她說：“媽媽！奶奶上完廁所不洗手！”

以前她說：“媽媽！爸爸吃完飯沒漱口！”

現在她說：“媽媽！奶奶上了廁所沒洗手就來吃飯！”

小青很為難，她平常教育女兒要養成好習慣，從外麵回家，去過廁所，吃飯之前要洗手，為了這些規矩她已經和明輝戰鬥了好幾年。和明輝戰鬥，小青沒有顧忌，她可以對他發脾氣，撒嬌或者軟硬兼施，但是對於一個彼此一點不了解，毫無感情可言，又一言不發的婆婆，小青束手無策。女兒還說奶奶用了廁所不衝水，小青發現婆婆在小便之後不衝廁所，大概是覺得不需要，或者是想節約用水。她讓明輝告訴他媽媽，也不知道他說了沒有，反正婆婆用過的廁所依然沒有衝水，女兒依然告狀，小青依然無奈。

婆婆來了，明輝和小青的獨立王國從天而降一個不說話的皇太後。過了幾天，小青還發現婆婆在三更半夜裏起來吃東西，他們把水果、零食給她的時候她不吃，等到晚上睡覺了她聽見婆婆開冰箱的聲音，然後聽見她吱吱嘎嘎像老鼠一樣在外麵吃東西。小青奇怪，在家裏沒有人限製她吃東西，幹嘛要偷偷摸摸的。她推醒明輝問他聽見沒有，明輝說沒聽見，轉過身去又睡了。

像所有的小家庭和夫妻一樣，小青、明輝和女兒之間有他們相處的密碼和定式——小青撒嬌，明輝容讓，女兒偏向媽媽。婆婆來了，這個小家庭還在原來的軌道上按照慣性運轉著：明輝從外麵回來，女兒要爸爸抱，盡管她已經六歲了，但是受寵的孩子總是要爭寵的，小青也要擁抱和親吻，她不說但是他們一直是這樣相處的。小青看見婆婆平素迷離的眼光此時會變得亮起來，明輝進門的時候第一聲就叫了媽，婆婆死定定地看著他們三人，眼光漸漸暗下去，然後她把身體轉向另外一邊，她的背影是那麽瘦弱孤獨可憐。

晚上躺在床上，小青又跟明輝說起不知道怎麽樣和他的媽媽相處，明輝開玩笑地跟小青說：’我媽說我怕老婆，她說好老婆是打出來的！”說著作勢舉起手來在小青的眼前比劃了幾下，小青輕聲歎了口氣說：“你媽為什麽不跟我和小雪說話？這樣在一起太別扭了。”

明輝壓低聲音貼近小青的耳朵說：“我媽覺得你太嬌氣了！說你把女兒寵壞了！”小青聽了一骨碌坐起來，臉色通紅，瞪起雙眼，幾乎要喊出聲來。明輝趕緊拉住她，用手捂住她的嘴，把她摟得緊緊的：“我媽說的不重要，我不聽她的！”小青生氣地推開他說：“你媽怎麽那麽多事？平白無故給我撿來個婆婆，我沒說她什麽，她倒背後說起我來了！”明輝心裏罵自己多嘴，怎麽就把媽媽說的話告訴了小青，此時也沒有別的辦法，隻好跟小青再三磕頭作揖地賠不是，本來高高興興的兩夫妻此時心裏都不痛快。小青背過身去，明輝雖然還摟著她，心裏也覺媽媽說的對，小青的大小姐脾氣是該改改。

注：星期四（2022年10月20日）頂風冒雨去梵高博物館看畫展，最近幾個月有德國現代派藝術家Gustav Klimt專題展覽，他因為善於使用金色而聞名世界。以前在雜誌上也看過他的畫，但是我看到最後還是更喜歡梵高。梵高是天才！

Gustav Klimt 畫作Judith

（未經作者同意請勿轉載，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