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火車上的故事（下集）（十二）
郝文跟公司請了一個禮拜的假，她要好好想想自己和兒子的將來，他們的將來還有沒有李子林，沒有了李子林的生活將會是個什麽樣子。這些天她坐在窗前發呆，她望著天空發呆，她抱著兒子發呆，她試著思考，但是她沒有想出什麽來，與其說她沒有想到該怎麽辦，倒不如說她根本沒有想，她聰明的大腦一片空白。她的生命從十幾歲就跟李子林連在一起，她和他是一體的，就像天生的連體人是分不開的，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分開。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有主見的女人，李子林考研究生，他們來深圳，李子林去讀博士，都是她做的主，現在的情形忽然變得由不得她做主了。既然不能做主，還思考什麽呢？
在混沌中過了許多天，郝文發現家裏的電話線被拔掉了，她把電話線插好。她想，如果本傑明再來電話，她就直接交給李子林，讓李子林把他跟本傑明想說的話當著自己的麵說清楚。
可是本傑明一直沒有再來電話，李子林已經回來快一個月了，他的假期再有兩個禮拜就要結束了。郝文每天麵對一個行屍走肉的李子林心裏萬般難受，一時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小青打來了好幾次電話，可是小青性格柔弱，她是忠誠可靠的好朋友，但是她不善於處理這樣的危機，而且她還感覺到小青最近有點說話心不在焉，好像心情也不太好。嫂子林月皎倒是個爽利大膽不怕事的人，可惜她離得太遠，郝文擔心跟她說了她會立刻到深圳來扇李子林幾個大嘴巴，逼著李子林下跪磕頭保證以後永不再犯，同時再不讓他回美國去。那樣倒是能留住李子林，可是這樣把他留下來又有什麽意思呢？
郝文思來想去都沒有結果，幾個禮拜的時間她瘦了很多，隻有和兒子李牧晨在一起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她看著兒子，想著這個可憐的孩子還沒有認識自己的爸爸就已經失去了他。郝文想到了去世的爸爸媽媽，她平生第一次覺得死是一件好事，人死了，所有的煩惱都煙消雲散了。這時兒子的小手抓住了她的手，她被自己的想法嚇醒了，緊緊地抱住兒子，自言自語地說：“不能，絕不能那樣！”
回公司上班的郝文因為忙碌暫時忘記了迫在眉梢的煩惱，可是她星期五的晚上下班回來發現李子林沒在家，兒子李牧晨也不在。這幾天郝文上班去的時候沒有把兒子托付給樓下鄰居的奶奶照看，鄰居奶奶剛剛退休不久，她的子女都在國外，他們托付郝文在老人家有緊急情況的時候幫忙，郝文請她照顧自己的孩子，也給她一定的報酬。這些天李子林在家，郝文把兒子留在家裏，大概她潛意識裏還是幻想著憑借父子親情的力量感動李子林回心轉意，她還不懂一個道理——生為蘋果的不能變成梨。
郝文去上班以後，李子林在家裏看著兒子和郝文一樣發呆，兒子還不肯親近他，他很想和兒子親近，但是他不知道該怎麽做。他想到本傑明，想到很久沒有接到他的電話了，這才想起自己把電話線拔了。等他發現郝文已經把電話線接上了，他又納悶本傑明為什麽一直沒有來電話，但是也不敢給本傑明打電話，他害怕本傑明又要問他跟郝文談得怎麽樣了。李子林忽然發現自己是一個懦弱被動的人，他是別人眼中的佼佼者，卻是自己內心的逃避者，他從來沒有正視過自己，現在依然不敢正視。他試著跟自己的內心較量，但是很快就敗下陣來，他會讀書的腦子其實並不會思考，這幾十年他所做的隻是沿著固定的路線前行，即便飛奔也沒有脫離過早已被設定的軌跡，就像火車隻能在鐵軌上運行。年少的時候有父母和老師替他思考，後來他依賴郝文，遇到本傑明他雖然意識到自己的生理本能，但是他門之間的每一步都是本傑明主動他被動。
李子林迷迷糊糊的，神智也不是很清晰，忽然電話響了。他無精打采地拿起聽筒，對麵傳來本傑明焦急又興奮的聲音：“子林！子林！”李子林仿佛從夢裏驚醒，他坐直了身體，把另一隻手也握在聽筒上。“子林，你好嗎？我在深圳機場，你的電話不通，我擔心你，所以我來了，我現在就在深圳機場！”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雷一般在李子林的頭頂炸開，他張口結舌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子林！子林！”本傑明在電話的那邊急切地呼喚著，李牧晨此時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哭了起來，本傑明聽見哭聲，他溫和地說：“子林，是你的兒子在哭嗎？你先照顧他，我過一會兒再打過來！”
李牧晨哭著要媽媽，任憑李子林怎麽哄勸都沒有用，他的哭聲震天，把李子林本已被拉扯得支離破碎的心震的粉粉碎。電話又響了，李子林對著聽筒隻說了一句話：“在那裏等我！”然後他抱起哭鬧的兒子出了家門。在樓下，他們遇到平常照看李牧晨的奶奶，老太太心疼地說：“寶貝怎麽這麽委屈？”李子林苦笑著沒說什麽，匆匆地到街上叫車去了機場。
機場到達大廳裏人人來人往，但是李子林還是一眼就看見了本傑明，他穿著米色亞麻襯衫和黑色長褲，健美的身材，淺棕色的肌膚在人群中脫穎而出，在機場裏的年輕女孩子從他的身邊走過都情不自禁地看他，而本傑明眼睛望著門口，李子林一進來他就看見了。他快步上前和李子林簡單地擁抱了一下，然後他伸手要抱李牧晨，李牧晨此時就緊緊摟住李子林的脖子不放，就像平常李子林要抱他，他摟住媽媽的脖子不放一樣。李子林第一次感到兒子對他的信任，他又是感動又是心酸。他們沒有出機場，先去了機場的咖啡館，兩個人都知道有好多話他們要先跟彼此說清楚。
注：文章配圖是我這次旅行中拍攝的（Santorini, Griekl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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