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習以為常了，就從來不覺得奇怪。比如我從來沒想過，我媽是怎麽學會說國語的？台語和國語的差別不隻是腔調的問題，台語基本上就是自成一格的語言。比如說吧，老一輩的問候語「吃飽沒？」，台語發音是「 Jia Ba Bwei?」。國語四聲，台語有七聲八調。我爸在台灣住了七十年，到現在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台語。多虧了我媽會說國語，她完全是自己學的。
陳氏竹山的房子分成三部分出租，樓上租給學生，樓下的店麵租給了一個做木材家具的，家具店後麵隔出一個小房間租給兩個外省人。媽媽的國語就是跟這兩個人交談，對話中學來的。
我來美國之後，我媽又去學了英語。她自己來回美國好多趟。有一回在海關，海關人員問她有沒有帶現金，意思是不能帶多了呀。我媽沒意識到這一層，連忙點頭說有，把口袋裏的20塊錢掏出來給他看。可把人給笑翻了，順利放行。
真是替我媽可惜了，她如果能上學，說不定早已在聯合國當口譯官了呢！
不能去上學，一直是媽媽耿耿於懷的事情。
在竹山的時候曾經有當地的學校老師挨個的去家訪，希望家長能讓孩子去念書。終於也來到了陳氏的住處，當時陳氏有兩個選擇，一是讓媽媽白天正常上學，二是上夜間部。陳氏勉為其難地讓媽媽晚上去念書。
當時的教法，就是帶著他們不斷地朗誦課文和教簡單的筆順筆劃。六十多年後，媽媽還記得她那兩個星期所學的全部課文。媽媽跟著老師學的第一句話就是
「我是中國人，你是中國人，他也是中國人，我們都是中國人。」
「我們的國父是孫中山先生。」
「我們的總統是蔣中正先生。」
但是也隻上了兩個星期，因為學生人數一天比一天少，到了第二個星期，就隻剩下媽媽一個人還去上學。學校就把晚上的課給停了。
她自學認字的根基，竟然不到20個字
媽媽負責朱奶奶家的飲食、灑掃、洗衣兼保姆。她手腳麻利做事勤快，每天都很快就把一天的事務解決了，剩下不少空閑時間。她就把朱奶奶訂的報章雜誌拿來讀。剛開始當然什麽也看不懂，但是她自己琢磨出了一套方法。
首先是看圖「猜」故事。雜誌上會有許多圖片。媽媽反覆的看圖猜字。然後又從每個句子裏挑一兩個字，請朱奶奶告訴她那是什麽意思。她不好意思請朱奶奶教她一字一句地讀，就從一行字裏挑幾個字，跳著問，然後她把前後句子連貫一下，就把其他的字也學全了。
就這麽一個字一個字的堆疊，現在母親連佛經都能讀。
說起來也得感謝瓊瑤女士。朱奶奶長年訂閱皇冠雜誌，母親的文字庫有一點基礎以後，即使熬夜，她也堅持把瓊瑤小說看完。
這讓我想起初來美國的時候，英文聽力很差。當年Demi Moore 和Patrick Swayze 主演的Ghost 正是火紅。錄像帶出品後，我們一群台灣來的女孩子在租屋處一起看，分分鍾都得暫停、倒帶，重聽、重看，還得彼此討論一下。一部好好的電影就這麽被千刀萬剮，還差點變成喜劇。
原來從60年代的台北到90年代的波士頓，對美麗愛情的憧憬，都是小女生的學習動力。
小時候我們住在一個小鎮裏，當時生活條件不好，幾乎沒有什麽娛樂，連小公園都很少。我們的小鎮附近有個百果山，百果山上有個長長的溜滑梯，在當時可以媲美現在的迪士尼了。
媽媽因為自己失學，特別注重孩子的教育。我4、5歲的時候，媽媽就帶著我一字一句地背誦三字經。當我能從人之初一路背到「勤有功，戲無益，戒之哉，宜勉力」。得到的獎勵就是上百果山去溜滑梯。
傻小孩，有單純的快樂。
謝謝媽媽。
網市的一生： 1. 一支草，一點露
網市的一生： 2. 阿公阿嬤
網市的一生： 3. 戲班子
網市的一生： 4. 田裏撿地瓜
網市的一生： 5. 偷吃東西 (1)
網市的一生： 6. 偷吃東西 (2)
網市的一生： 7. 窮日子，窮開心
網市的一生： 8. 八百塊換來的
網市的一生： 9. 十二歲的粗使丫寰
網市的一生： 10. 藤條在她身上一下一下的抽
網市的一生： 11. 世間的溫暖在別人家
網市的一生： 12. 朱奶奶家的快樂天堂（一）
網市的一生： 13. 朱奶奶家的快樂天堂（二）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