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火車上的故事（下集）（六）
下午的太陽照得人睜不開眼睛，洪明輝坐在兒童公園的長椅上看著女兒小雪和李牧晨在一邊遊戲，他覺得整個公園的孩子都沒有他的女兒漂亮可愛。這些年，明輝幾乎忘記了過去所經曆的苦難，事業順利，嬌妻愛女，他簡直以為自己生來就是這麽幸福的！洪明輝心滿意足地看著女兒和李牧晨，他還不知道郝文和李子林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他本能地覺得事情不妙，他甚至猜想大概李子林在美國有了新戀情，說不定愛上了金發碧眼的美國妞，他為郝文和她的兒子擔著心。想著想著他的心思轉移到剛才在餐館的那一幕，那個從洗手間裏出來的清潔工，她眯起眼睛直盯盯看自己的樣子，洪明輝覺得她的樣子很眼熟，和他記憶裏某個影像重疊在一起讓他覺得特別熟悉，同時又很模糊，熟悉到覺得親切，模糊到一時想不起來。“到底是誰呢？”他正想著，女兒小雪喊他了：“爸爸，你帶我們去吃冰激淩，我們太熱了！”
李牧晨的兒子對自己的爸爸沒有什麽印象，因為這兩年他認識的爸爸隻在照片上，所以小雪喊爸爸，他也跟著喊爸爸，逗得小雪笑彎了腰。去年郝文去美國沒有帶兒子，即使帶了，一個剛滿周歲的孩子又能記住什麽呢？可是話又說回來了，李牧晨後來一直記得在舅舅和舅媽的家裏有一個很大的充氣娃娃，那個娃娃笑眯眯地搖來搖去就是不倒，那是舅舅和舅媽在郝文去美國的時候為了哄他特意買的。他們買了很多玩具，可是李牧晨唯獨喜歡這個充氣娃娃，後來那個娃娃被他咬的漏氣就扔了，他們都奇怪李牧晨這樣一個周歲的孩子怎麽會記得這些。
小雪拉著李牧晨的手，洪明輝拉著女兒的手，買冰激淩的媽媽們都羨慕又嫉妒地看著他，賣冰激淩的老太太也不無羨慕地說：“呦小夥子，你可真福氣，有兩個孩子，兒女雙全啊！”洪明輝指著李牧晨解釋說那個不是他的孩子，此時李牧晨故意惡作劇似的抱著他的腿，仰起小臉叫他爸爸。周圍的幾個媽媽都用鄙夷的眼光看著洪明輝，賣冰激淩的老太太也說：“小夥子，我們又不舉報你超生，你何苦跟我們說謊！”洪明輝有口莫辨，隻好買了冰激淩訕訕地離開了人群。
洪明輝的手機電話響了，他的一個門店正在接受消防檢查，店長說消防檢查的人說他們沒有按照規定佩戴消防聯防員的袖標，讓他們馬上停止營業。洪明輝明白，一旦開了消防不合格停業整頓的罰單再開業就非常麻煩，再說每停業一天所損失的流水進賬都是不小的數目，所以洪明輝讓店長請檢查人員到辦公室稍坐，他自己馬上就到。
當洪明輝趕到門店的時候，兩個消防檢查員正從店裏往外走，店長點頭哈腰地跟在他們的後麵，毫無尊嚴地說著低三下四的小話。當店長看見洪明輝的時候激動得幾乎喊出來，洪明輝示意他把自己的車停好，並指了指車裏的兩個孩子。店長趕緊跑回店裏又叫出來一名女售貨員。洪明輝滿臉堆笑地迎上去，兩名消防檢查員知道是老板來了，做出馬上要走的樣子，洪明輝死拉硬拽地把他們扯回店裏，又把他們帶到後麵的店長辦公室，此時店長已經停好了車，孩子也交給了女售貨員，自己跑回來站在一邊畢恭畢敬地聽候吩咐。洪明輝一臉嚴肅地怒斥了店長，說他不按照規章製度執行，要扣他這三個月的獎金，接著他給店長使了個眼色，店長就出去了。不一會他又進來，把一包東西放在洪明輝旁邊櫃子的抽屜裏，然後把辦公室的門關上出去了。
洪明輝東拉西扯地跟這兩個人聊了一會兒，假模假式地問了問區消防局裏幾個人的情況，無非是讓他們知道他洪明輝認識他們的上司，但是他說話的方式很隨便，絕不會引起這兩個人的反感。接著他又向這兩個人致謝，說店裏的人都太年輕不懂事，讓他倆大熱天還為自己小店的安全操心。說著，洪明輝很自然地從抽屜裏取出兩個信封遞給他們。他不說信封裏是什麽，也不說這是給他們的，他隻說現在的地球真是變暖了，雖然才五月底就熱得讓人受不了，又說他要留在店裏再查看一下哪裏還有疏漏所以不能開車送他們回去了，讓他們自己辛苦打車回去。明輝說這些話的時候，想起單田芳評書裏江湖中人送銀子時愛說的話：“您老買包茶葉！”不禁心裏暗自好笑。
然後洪明輝很認真地問消防哪裏不合格，需要停業整頓多久，他們一定積極配合。兩個人把信封揣在兜裏，臉上的凝重一掃而光，但是依然認真負責有板有眼地說：“消防聯防員的標誌必須佩戴，這次是我們倆都好說，要是下次換了別人不一定能過關！”洪明輝也照著他們的樣子認真負責有板有眼地保證督促店員注意，說著他站起身來，兩位消防檢查員明白他的意思，也都站起身來告辭。
走到門口，他們又回過頭來衝著店長說：“看在你們這是第一次，加上有你們洪總監督，以後要從嚴的！”店長鞠躬如也地答應著，和明輝一起目送著他們離去，明輝心裏想起毛主席的著名詩篇《送瘟神》——“紅雨隨心翻作浪，青山著意化為橋。”他小學的時候學過，現在還記得。到底是小河溝裏興風作浪翻大船，還是彩虹搭橋天塹變通途，一切都靠事在人為，洪明輝這二十來年在社會大學裏所學的都是這些。
店長過來跟明輝檢討自己，明輝笑著讓他回去工作，囑咐他把聯防員袖標戴上。小青打電話過來問他怎麽還不去接她們，他答應著馬上就來，女店員把小雪和李牧晨交到他的手上，明輝開車去接小青她們。
路上的車很多，他開的速度很慢，在越秀公園的十字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明輝想起他和尾叔當年的經曆，那個眯著眼睛看他的清潔工的表情又出現在他的麵前，明輝還沒來得及仔細思考，他看見了孟老師。孟老師和楊處長坐在他旁邊車道的出租車裏，兩個人親熱地摟抱在一起，楊處長的禿頭特別紮眼，明輝覺得他的眼睛被利器戳了，一直紮到腦漿子裏。明輝還清楚地記得剛才孟老師和楊處長打招呼的情景，他立刻意識到這兩個人的關係，趕緊轉過臉看向別處。此時女兒小雪也看見了旁邊車裏的人，孩子興奮地喊著孟老師。幸好此時綠燈亮了，洪明輝一腳油門把車開走了。他心裏罵著這些男盜女娼的人竟然掌管著教育，還是自己女兒的老師，同時暗自慶幸女兒還小，而且已經離開了那所幼兒園，他的心咚咚地跳著，握方向盤的手出了汗，小聲地罵了一句髒話，說了一聲：“我X！還他媽地不如菲菲她們呢！”
注：文章配圖是我這次旅行中拍攝的（Norwegian Jade 意大利餐廳 茄子Lasag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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