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火車上的故事（下集）（五）
上下九陶陶居是廣州的老牌茶樓，據說陶陶居這三個字是康有為為他的愛妾陶陶所寫，後來被店老板輾轉得來作為店鋪的招牌。民國初年，這裏一度是名人雅士聚集的場所，魯迅、巴金、粵劇名伶都是這裏的座上賓。地處鬧市的陶陶居有著風雅之名，而且每天提供的名品粵菜和點心都在百種以上，所以時時刻刻高朋滿座。今天幸好洪明輝帶女兒來的早，小青她們到達的時候有個四人桌卡台空出來，小青他們三個大人帶著兩個孩子剛好坐下。
吃飯的時候兩個孩子都特別高興，小雪像個大人似的照顧著李牧晨，喂他吃皮蛋粥，又喂他吃鍋貼。媽媽說弟弟太小咬不動鍋貼，小雪又體貼地把鍋貼的餡喂給他吃，雖然兩個孩子都吃的兩手油膩，渾身邋遢，但是他們倆有說有笑地好像親姐弟一樣，這讓小青和郝文感到特別欣慰。要在平常小青一定會帶了相機讓明輝給她們倆和孩子們拍照，可是今天誰也沒有那個心情。郝文覺得自己的嗓子被什麽東西堵著，她喝了兩杯涼茶，還覺得胸口裏熱乎乎的，著了火似的。
洪明輝一再督促郝文多吃一點，他把蝦餃、叉燒包、鍋貼和小菜一樣樣地從服務員推過的小吃車上拿下來遞給小青讓她夾給郝文，自己又給郝文盛了一小碗粥放在她的眼前。郝文想要說些什麽一時說不出來，洪明輝伸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說：“沒什麽大不了的！人是鐵飯是鋼，先吃飯，有什麽事吃完飯你們倆再接著說！”
小青和郝文收拾打包的時候，洪明輝去結賬。收款台對麵就是洗手間，此時有一個老婦人從洗手間出來，她六十多歲的樣子，穿著餐館清潔工的藏褐色工作服，頭上戴著工作帽，灰白的頭發亂蓬蓬地從帽子的邊緣狼牙狗啃地露出來。看見洪明輝她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他，洪明輝瞥了她一眼，覺得她好麵熟。心想：“今天怎麽碰見這麽多麵熟的人？”明輝沒有多想，拿了找給他的錢轉身走了出去。明輝接著給李子林打電話，小青特意小聲囑咐過他的。小青擔心如果李子林不來接郝文，郝文自己回家去會顯得很難堪。李子林家裏的電話打不通，洪明輝隻好去開車，他想把車開到步行街附近的街口，這樣小青和郝文帶著孩子不用走太遠。
洪明輝把小青和郝文放在白天鵝賓館門口，那裏的咖啡廳比較安靜。小青讓他帶著兩個孩子去兒童公園，過兩個小時後再來接她們，洪明輝就走了。望著洪明輝開著車遠去，郝文無限感慨地說：“我一直以為我擁有這世界上最完美的愛情，我愛的人愛我，而且他是那麽優秀，多少女同學仰慕他，沒有人不喜歡他，他簡直完美無缺，他卻隻愛我。小青，還記得嗎，和南蠻子鬧別扭的時候你說過自己一腳踏進爛泥裏，現在看來踏進爛泥的是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麽拔出來！”說著淚水又遮住了她的眼睛。小青看見本來高個子的郝文因為痛苦而變矮了，駝背了，忽然間老了，堅強豁達的好朋友被眼前的困境擊倒，小青的心裏一酸眼淚奪眶而出。她拉住郝文的手說：“不怕，有我呢！我永遠都在你身邊！賴著你，打也打不走！”郝文用力回握了一下小青的手，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李子林家的電話被他拔斷了，他是怕本傑明再來電話催問他這邊的情況，自從他回到深圳本傑明每次來電話都要問他和郝文談了沒有。李子林離開美國的時候下了決心要跟郝文把一切都說清楚，可是見了郝文他又難以啟齒。本傑明沒完沒了地給他打電話，他是害怕李子林一回到家就下不了決心了。
本傑明的心情是戀愛中的人獨有的，當你狂熱地愛上一個人，想得到這個人的時候，你是不會顧及對別人的傷害的，雖然那不一定是你的本意。李子林回到家，幾次想要跟郝文說他和本傑明的事，可是他回來之後郝文充滿笑意的眼睛，兒子李牧晨對他既好奇又害怕的模樣都讓李子林開不了口。他一方麵對本傑明發誓說自己會解決好跟郝文的關係，另一方麵又對郝文有著無限的愧疚，他在愛和理智，欲望和責任的對決中左右搖擺，精疲力竭。
經過實驗室那一晚的激情澎湃之後李子林總是躲著本傑明，本傑明試著在李子林的住地附近與他偶遇，可是李子林每次都像躲避瘟神一樣地匆匆逃開。這樣過了差不多一個月，本傑明忽然出現在李子林所住公寓的門口。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本傑明穿著牛仔褲，白襯衫。他兩腿修長，襯衫的領口敞開著，扣子隻係了一兩顆，露出肌肉堅實的胸膛。本傑明手裏捧著一大束鮮紅的玫瑰花，看見李子林走過來他低下頭去，把臉埋在花裏，他那一頭黑色的卷發就在太陽下熠熠生輝。李子林被本傑明的美驚呆了，他所有的堅持和抵抗都在那一瞬間化為烏有。
他極迅速地開了門，兩個人還沒有說話嘴唇和舌頭已經找到了彼此的去處，緊接著又是一場暴風驟雨。李子林知道他對自己所有的承諾都落空了，他再也回不去了，他跟自己說：“我完了！”他們住在了一起。
李子林到美國一年後的夏天，他和本傑明決定讓郝文來美國，讓她自己在這裏感受到李子林的變化，這樣他們可以順勢說出兩個人的關係，可惜單純的郝文什麽也沒有感受到，就連李子林的住處住著兩個人，不過是因為她的到來本傑明暫時搬去酒店住這一點她都沒有意識到。家裏的拖鞋，床具，浴室裏的洗漱用具都是雙人的，郝文認為那是李子林為了她的到來而特意準備的。本傑明在請她吃飯的時候說的雙關語，甚至本傑明對李子林的飲食偏好了如指掌，在郝文看來都不過是朋友之間的關心而已，就像她和小青一樣。一個因為愛而信任，又被愛和信任遮住雙眼的人是什麽問題都看不見的，最後李子林他們隻好放棄了在美國告訴郝文真相的想法。李子林是愛郝文的，雖然他的愛不完整、有背叛，但是他害怕傷害郝文，他不敢想象郝文的痛不欲生。
這一次李子林回國本傑明要和他一起來，但是李子林拒絕了，他覺得那樣對郝文太殘忍了。回到深圳的第一個星期他什麽都沒有跟郝文說，他們還是從前那樣的一對夫妻，小別、久別都沒有激情，郝文耐心地等待著，她對自己說李子林是因為旅途勞累，他需要休息幾天。
可是她發現有好次她早晨上班之前本傑明都會來電話，本傑明來電話的時候李子林總是吞吞吐吐的，讓他過一會兒再打來。昨天早上，本傑明又打來電話，李子林正在洗手間裏，郝文接了電話。本傑明聽見郝文的聲音開始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很快他就變守為攻地說：“我想你應該都知道了。文，我非常抱歉，但是我相信你能理解我們！”
郝文心裏一驚，仿佛最後一片窗紙猛地被風撕去了，屋內燈火通明，殘酷冰冷的現實毫不留情就在眼前。其實她早就聽見了裏麵的聲響，也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麽，但是因為沒有看見而不肯承認，騙自己說不過是兩隻老鼠在作怪。她故作鎮靜地說：“本傑明你好！你說什麽，你找子林嗎？”
此時李子林已經從洗手間出來，他瞪著驚恐的眼睛看著郝文，聽筒裏傳來本傑明的聲音：“我們相愛了，你知道的，我和子林我們相愛了！文，真地很抱歉，但是愛情之來勢不可擋，請你原諒我們！”
電話聽筒摔落到地板上，郝文也癱坐在椅子上，她的耳朵聾了，眼睛瞎了，嘴巴啞了。李子林想要扶她起來，她像受驚的母獅子一樣瘋狂地撕咬著李子林伸向她的手臂，她完全喪失了理智，她變成了一隻猛獸。李子林並不還手，他甚至沒有設法躲避她的攻擊。聽見兒子的哭叫，郝文才從瘋狂中平靜下來，她看見李子林的臉，脖子和手臂上都是鮮血和抓痕。郝文本能地快速收拾好了兒子日常要用的東西，她抱起孩子衝出了家門。
注：文章配圖是我這次旅行中拍攝的（希臘Mykonos的風車隻有觀賞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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