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火車上的故事（下集）（二）
花城的早晨初日彤彤，大街小巷都在為千禧年張燈結彩，店鋪和商城掛著各式各樣的條幅，街道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一派蒸蒸日上的繁榮景象。大千世界長了翅膀，它每天都在變化，隻要有一兩天不留神就有一座高樓大廈拔地而起，那些人們曾經熟悉的小街矮巷竹筒屋在不知不覺中消失著，隨之消失的還有曾經在那裏生活的人們。這座改變了洪明輝命運的城市此時正在改變著它自己的命運，隨著這座城一起飛奔的還有千萬千萬這座城裏的人，他們身不由己成了風雲變幻中的弄潮兒，也是大時代跌宕起伏的見證者，幸運的人們搭上時代的列車歡歌向前，遲鈍的人們腳步踉蹌在五光十色，同時又煙塵彌漫的旅途上失落迷茫，明輝和小青這樣的年輕人，他們顧不得回頭，他們被洶湧澎湃的大潮席卷著勇往直起。
洪明輝帶著女兒去參加畢業典禮，郝文來了，小青不能去參加女兒學前班的畢業典禮，小青覺得很遺憾，小雪也嘟嘟囔囔地不高興，但是小青不能丟下郝文不管，郝文是她最好的朋友。明輝英俊的麵龐裏夾雜了一絲或是成熟，或是其他的什麽東西，可他還像年輕時那麽精神帥氣，今天還特意穿一身西裝打了領帶，在商場上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他知道人靠衣裳馬靠鞍的道理。想起當初女兒因為沒有戶口幾經周折才能進幼兒園的往事，禁不住又感慨幾分，所幸他們全家的戶口問題去年已經解決了，否則小雪秋天上學又是問題。
等到了幼兒園，明輝才發現這個學前班的畢業典禮非同小可，大部分家長都是雙雙出席，有的家庭甚至還有爺爺奶奶和姥姥姥爺一同前來。畢業典禮現場請了鼓樂隊，吹吹打打好不熱鬧，專業攝影師趴在地上，站在椅子上，仰角、俯視，以各種姿勢從各種角度對現場進行拍照錄影，說是事後要做成光盤送給每一位同學留念。明輝想：“怪不得每個家庭要出八百元的讚助費，這哪是幼兒園學前班畢業，博士畢業也不過如此！”
明輝正在胡思亂想，一位年輕的女老師朝他們走過來。平常基本上都是小青接送女兒上幼兒園，洪明輝雖然也來過幾次，但是對女兒的老師並不十分熟悉，聽見女兒說孟老師好，趕緊伸出手來和這位女老師握手，可是洪明輝感覺他握住的不是手，而是一隻燉爛了的豬蹄，不僅軟綿綿的沒有骨感，而且她並沒有回握明輝的手，隻是把自己的手讓明輝握了握，一副女皇伸出玉手讓臣子行吻手禮的派頭。
”你是小雪的爸爸？好像見過，你不常來。小雪的媽媽沒來嗎？”孟老師說話的聲音氣如遊絲，聲音先散到空氣裏，再靠著氣流的推動飄到洪明輝的耳朵裏。洪明輝納悶這麽小聲音說話的人怎麽能作幼兒園老師，一個班裏有三兩個不聽話的孩子還不把這老師給累斷了氣。他覺得孟老師像一個人，但是一時想不起來像誰。沒等洪明輝把精神集中在孟老師身上，孟老師已經撇下明輝他們把她的綿綿玉手伸給了後麵來的人。來人是個四十多歲的禿頂矮胖子，但是明輝看見孟老師笑得很燦爛，他聽見孟老師有氣無力而又黏黏膩膩地說：“楊處長，您百忙中來了，我們真是榮幸之至啊！”說著她陪著楊處長一起走到前麵主席台去了。
畢業典禮的程序異常繁瑣正式，區教育局幼教處處長——就是那個禿頂矮胖子講話，園長講話，年級主任講話，班主任講話，家長代表講話……每一人的講話都洋洋灑灑，從幼教工作的重要性講到孩子們的今天和未來，兩個小時過去了典禮還沒有結束。明輝環顧四周的家長，他們一開始還都正襟危坐聚精會神地看著主席台上的人，此時已經坐立不安了，有人開始和身邊的人交頭接耳地聊了起來。穿戴整齊的孩子們早已熱的丟盔卸甲，東倒西歪，哈欠連天。
冗長的講話終於結束了，園長開始點名，每個被點名的孩子走上前去從校長手裏接過一個很正式的畢業證書，孩子們個個呆若木雞，全都成了缺水發呆的蔫花朵。洪明輝覺得他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了，幸好畢業典禮也結束了。
明輝如釋重負，他拉著女兒的手去跟老師說再見，因為明天開始不用再來幼兒園了。孟老師很親熱地擁抱了一下小雪，然後說：“小雪是班裏我最喜歡的孩子，她離開幼兒園了我會想她的，你有時間常帶她回來讓我看看！”洪明輝答應著帶著女兒出來，孟老師又戀戀不舍地抱了抱小雪，這才去跟別的家長道別。等他們上了車，明輝問小雪孟老師為什麽這麽喜歡她，睡眼惺忪的小雪搖搖頭說：“她跟誰都這麽說。”明輝並沒太在意女兒的話，但是他忽然想起來了孟老師到底像誰——她像菲菲。
自從和小青在一起，特別是結婚以後，洪明輝沒有想起過這個女人，她在他的記憶裏已經消失了，而此時因為這個孟老師的緣故又忽然跳了出來，活生生地浮現在他的眼前，她的曲線、皮膚、甚至感覺也慢慢爬上他的心頭，他驚詫地發現曾經發生的事，見過的人並沒有都從他的記憶裏消失，不過是埋伏在記憶堆裏的某個角落，隻待時機到來時才閃電般地驚現。洪明輝恍惚記起哪位名人說過，孩子的眼睛太純淨能看透人地心靈，他下意識地從後視鏡裏看了看坐在後麵的女兒，好像生怕自己的思想被女兒看了去會告訴媽媽，幸好女兒此時還沒有從畢業典禮的困頓中完全緩醒過來，正歪在後座裏甜甜地睡著。
“時間過得真快啊！菲菲，還有晶晶，她們這些女孩子也該結婚做媽媽了吧！”明輝給自己的思想這樣畫上了句號。
注：文章配圖是我這次旅行中拍攝的（土耳其第三大城市，港口 Izm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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