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很痛廠
第一節 鬧市搶劫
每到月底,杏雨領到工資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附近郵局給家裏寄錢。這次寄錢時,杏雨先到水災捐贈點捐錢。這年夏天,長江流域、鬆花江流域遭受了罕見水災,全國人民都在踴躍捐錢捐物,支援受災同胞。這是杏雨第三次捐款,每次雖然隻有二十塊錢,可她已盡了全力。
杏雨捐款後,心情愉悅地走在去郵局的路上。忽聽到身後“啪”一聲響,似有什麽東西重重摔地上,接著一陣激烈爭吵。杏雨下意識回頭看,見有兩個人正推搡互罵:“行路唔帶眼”、“丟雷老母”。恰此時,走在杏雨前麵的一個人猛地轉身,一把揪住她肩上的書包,轉身就跑。杏雨被帶了個趔趄,馬上意識到是搶劫。這種事在這座城市太司空見慣了,尤其是在月底發工資的時候。打工仔、打工妹們是搶劫者眼裏待宰的羔羊,郵局附近便成了他們的屠宰場。
驚恐之餘,杏雨緊緊地抓牢書包的帶子。其實,杏雨要給家裏匯的錢藏在貼身口袋裏,書包裏裝的隻是一個隨身聽。這個隨身聽是林雪鬆臨別時送的禮物,杏雨出門總是帶在身上,以便隨時隨地見縫插針地練習英語聽力。因而,這個學習工具對杏雨來說,不僅有特殊的紀念意義,還是深深的情感寄托。
街上人很多,卻沒人敢過來管閑事,隻是遠遠地看熱鬧。在歹徒的咆哮叫罵聲中,杏雨被拖行幾步,仍是死不放手。歹徒還以為包裏真有值錢物,見威脅不管用,便拔刀相向。危急關頭,一個過路的打工仔,操著一把雨傘衝了過來。
這個打工仔三十多歲,個子不高但很壯實,身手尤其敏捷。他並未使用雨傘對付歹徒,隻一晃身,就單手捉住了他持刀的右手,握得死死的。歹徒掙了幾次沒有掙開,惱羞成怒,大罵撲街佬找死,飛腳踹過去。打工仔敏捷閃身,手臂發力,一擰一帶,歹徒痛得咧嘴,手裏的刀當啷一聲掉地上。打工仔趁勢一腳,把歹徒踹翻在地。
最初在杏雨身後大聲吵鬧的那兩個人,跟搶劫的歹徒本是一夥。見同夥吃虧,便互施眼色,抽刀叫罵著衝上去,一左一右夾攻打工仔。剛才被踹倒在地的歹徒也趁機爬起來,撿起地上的刀子舞乍著加入戰團。
杏雨嚇傻了,唯恐這位解救自己的好心人有什麽閃失,可除了心狂跳著大喊救命,別無它法。圍觀者越聚越多,有人想幫忙,但攝於歹徒的積威,不敢出手,隻是悄悄地撥打電話報警。三個歹徒見沒人敢管閑事,膽氣更粗了,揮舞著刀子,朝打工仔身上致命部位招呼。
打工仔拿雨傘做抵擋,且戰且退,險象環生。很快,雨傘被紮得稀爛,好在警車及時到了。警察還以為是尋常街頭鬥毆,不由分說拷起四人,塞進警車。杏雨作為證人,也被一同帶走。
在派出所,杏雨才注意到救她的人手臂在淌血。原來,在混戰中,他的左胳膊被刀子劃了一道,上衣前襟也扯爛了。杏雨心裏感激萬分,又深深過意不去。做完筆錄後,從派出所出來,杏雨堅持要陪那人去醫院包紮傷口;那人說隻是一點皮外傷,執意不肯去。杏雨又拿出錢來,要他買新襯衫和雨傘,也被婉言謝絕了。最後,在杏雨的再三詢問下,那人才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地址。
這位打工仔姓遊,名建社,住的地方離泰迪廠並不遠。杏雨打定注意,一定要抽時間去感謝他。為此,寄錢時,杏雨特地留下了五十塊錢備用。
第二節 遊氏叔侄
轉眼周末到了,泰迪廠周六是不休息的,要照常上班;甚至在很多時候,周日上午乃至整天都要加班。因而,泰迪廠的打工妹們一周最多隻有半天時間屬於自己。這一周廠裏沒有要求周日下午加班,午飯後,累極了的打工妹妹紛紛倒在床上,酣睡一場,然後是上街透氣、買日用品。杏雨先小睡一會兒,起來後用冷水激一把臉,抓緊時間學習兩個小時,才放下書本,上街買東西,去看望遊建社。
遊先生的上衣劃破了、雨傘爛了,要各買一件新的送他。杏雨先去服裝店,挑了一件質地不錯的襯衫。接著去百貨商店買了一把雨傘、一包餅幹,然後又在水果攤上稱了幾斤時鮮水果。
杏雨拎著買好的東西一路走,按照記下的地址尋找遊建社的住處。在一個路口,見一位衣著時尚的女士在刁難一個賣橘子的鄉下婦女。鄉下婦女前麵擺著一個擔子兩個筐,背上繈褓裏睡著一個孩子。時尚女士揪住鄉下婦女的秤杆不鬆手,指責她的秤不準,非要再饒上兩個橘子不可。老實巴交的鄉下婦女操著口音濃重的普通話,艱難地解釋。可任憑她反複地解釋哀求,總不能叫那個女士滿意。女士威脅說要收走那杆秤,帶到工商局做檢查。鄉下婦女眼見生意要做不成,也急了,死死揪住秤砣不鬆;不停地詛咒發誓說,短你一兩,我遭天打雷劈。爭執中,吵醒了繈褓裏的孩子,孩子哇哇大哭。
杏雨看得心裏痛,就想法子給鄉下婦女解圍;想來想去沒有好辦法,隻好上前說要買橘子。時尚女士見狀,不得不暫時鬆了稱杆。婦女滿是感激地給杏雨稱橘子,女士在一旁看著,見一時找不到機會,才無趣地走開了。
等找到遊建社住處時,已近黃昏。這是一片隱藏在幾棟高樓大廈後麵的棚戶區。杏雨敲開了一扇鏽跡斑駁的鐵皮門,開門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子,穿一身不合身的衣服,表情舉止頗顯拘謹。
問過之後,知道遊建社傷已好,出門買菜去了。杏雨就把裝著襯衫、雨傘、餅幹和水果的幾個袋子,交到自稱是遊建社侄兒的男孩手裏。這是最好的結果。杏雨剛才還在路上想,如果遊先生執意不肯接受這些東西,自己該怎麽辦?現在好了,問題迎刃而解。
不巧的是,杏雨剛要離開時,遊建社就回來了。他遠遠看見有人站在自己的出租屋前說話,正納悶是誰呢。走到跟前,才知道是一周前他在路上救下的姑娘。幾句寒暄後,杏雨說明來意,遊建社執意不肯收東西,一時誰也無法說服誰。遊建社意識到在門口推讓不合適,就請杏雨先進屋再說。
杏雨跟著進了小棚屋。屋子外麵很破舊,裏麵狹小卻還算整潔。兩張單人床占去多半空間,還有一個破木櫃子和一些簡單炊具。遊建社招呼杏雨坐到床上。
見杏雨進屋,那個男孩比剛才更為局促,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兩隻手都不知放哪兒好了。看著他手足無措的樣子,杏雨主動跟他說話,知道他叫遊阿牛,去年未能考上初中,就出來打工了。看見阿牛,杏雨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弟弟,那個心地善良又感情脆弱的男孩子,在生人麵前,也是這般拘謹。
閑聊一會兒,到了晚飯時間,杏雨要走,這使話題再次回到她帶的東西上。又是一番推讓後,遊建社想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水果留下,餅幹帶走,襯衫、雨傘他付錢給杏雨。這樣雙方各退一步,都不失麵子。
杏雨也隻好聽從遊建社的建議,但她又轉手把餅幹塞給了遊阿牛。杏雨這麽做,遊建社也無話可說。杏雨還特意把襯衫和雨傘的價格說低,隻有實際價格一半。這樣,就相當於二人各付了一半的錢。
杏雨走時,遊建社和阿牛送她到街上。杏雨這才發現,阿牛本來就顯寬大的上衣,右肩膀處還有個不小的破口,用膠布粘著,顯得格外紮眼。杏雨提出給阿牛縫衣服,可叔侄二人沒有針線。杏雨就叫阿牛把衣服換下來,她帶回自己的住處縫好,再送回來。作為回報,叔侄二人非要請杏雨吃飯,盛情之下,杏雨答應了。
三人來到附近一家四川風味大排檔,遊建社要了三份擔擔麵。杏雨趁遊建社買麵的工夫,到另一個攤位上買了一屜小籠包。遊建社發現後忙跑過去,杏雨已經結帳完畢。
三人邊吃飯邊聊天,聊的最多還是打工、找工的話題。不用問,彼此都知道對方的打工單位,因為胸前都別著廠牌。廠牌對外來打工者來說算是一道護身符,能起到暫住證的作用。戴上它出門上街,設崗盤查的治安員一般不去理會。若無牌又無證,上街就會有麻煩。
遊建社的工作單位是一家台資五金廠,工作環境差,勞動強度大,隻管中午一餐飯,也不包住。崗位競爭卻很激烈,每個月底皆有一部分員工因為考核不過關而遭辭退。唯一的好處是報酬比起其它廠要高不少。杏雨談起自己的工作,說任務繁重收入也不高;為完成規定的最低工作量,每天要熬上十多小時,否則就有炒魷魚的危險。
遊建社聽了,便問杏雨願不願到他打工的廠裏來。杏雨說工作環境差、勞動強度大,都不是問題,就怕人家不收女工。遊建社說五金廠女工少是事實,但並非完全不使用。他所在的車間,就有三名女操作工;既然感興趣,就該去試試,他們廠隨時都在招聘新人。遊建社還建議杏雨應聘散熱片切割機操作工,他自己就是幹這個的,已經有好幾年了;如果杏雨有幸被錄用了,說不定會分到他打工的車間。這樣,工作上也有個照應,尤其是在第一個月的試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