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說過父親他們離開金城江被逼進十萬大山入越南的故事。有人跟我說「跟”喜福會”裏的一樣。」
我愣住了,怎麽會一樣?
突然領悟到,別人的哀痛,別人的生離,別人的死別。那都隻是,別人的故事。
故事也許一樣。痛,是自己的。怎麽會一樣。
原來是這樣,我們讀史,很容易被帶進事件的仇恨裏。可是那個痛啊,除非是我爸他們這樣的流亡學生;或者是那一個捂死自己孩子的媽媽;或者是在屋頂上喊我爸回家的我奶奶。那個痛啊,不是紮在自己心上,又怎麽能記得?
不記得痛的曆史,一遍一遍的重來。
從姑姆山的鬼門關爬出來之後,父親和一路相伴相隨的步雲伯伯失散了。因為我爸是傷員,在邊界被法軍的卡車撿起來送到救護站去了。我問爸:「在那裏受到什麽樣的照顧?」,他說:「自己躺了好幾天就好啦。」。俗話說的命硬,是不是說的就是我爸這樣的人?可是他竟然不是唯一的。我爸在台灣的兄弟之一,李伯伯,在蒙陽集中營裏當真死過一次。
蒙陽是個什麽樣的地方?根據我爸的描述,那是一個廢棄的煤礦區,山裏都是瘴氣,荒煙蔓草成天見不著陽光,最要命的是沒有淡水喝。沒有好久就病死了很多人。
他們是1950年1月到了蒙陽,父親記得沒多久就是農曆年。李伯伯是大年三十晚上「病死」的。盡管沒有過年的條件,但是過年的禁忌都有。沒有人願意大過年的去挖墳埋死人。李伯伯被放在一個小茅草堆裏。氣候不好停屍也不能太久,過了兩天,他們準備埋葬李伯伯。發現他竟然還吐著氣。李伯伯大難不死,後來娶得如花美眷,還是我媽替他出了一把力。
根據程伯伯在他書裏的記載,從十萬大山出來,豫衡聯中的張校長,就站在邊界上的馬路邊等他的學生們,每看見一個,就緊緊握住他們的雙手,好怕他的孩子們又失散了。張校長在台灣仙逝時,他的「孩子們」執子侄禮跪送。
張校長拉著這些孩子們就在路邊等,等了一天一夜,等到了一百多個學生和五個老師。
父親在救護站痊愈之後也進了集中營。在集中營和步雲伯伯重逢。
在集中營裏,學生們上山砍柴割草蓋茅屋,這茅屋是教室、是寢室更是法軍拘禁他們的牢獄,也是他們遮風避雨的安身處。
所謂安身處,就是有個一米寬,兩米長的被褥,可以讓渾身長滿疥瘡的學生坐在上麵找衣服縫隙裏的虱子。
所謂安身處,就是有個擋不了風、遮不了雨的茅屋,可以讓師長們開始授課,沒有書、沒有紙筆,沒有關係。知識都在老師們的腦子裏,學問在他們的心裏。
所謂安身處,就是有老師授課,有同學互勉的地方。
所謂安身處,仍然有天災,更有人禍。
1950年的北越沒有中國的戰火,但是有越盟和法軍的硝煙。被拘禁在蒙養的,除了學生,還有難民,以及一部分的國軍。法國與越盟打仗的同時也受到來自中國和美國的壓力。學生和國軍是他們都想爭取的對象,法國也有自己的打算。蒙陽距離戰事太近。 1950年春,法國將這一群棘手的人遷離蒙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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