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去聖湯姆斯小學插班讀書的時候是個二年級的小姑娘。
那時的秀不會講英語,也不會講國語,隻會講湖南話。
班裏有個中國來的女生叫意達,秀和她在一起玩。
秀個子高挑,有一雙靈巧的手,十指纖長,畫畫和手工製作都好。
小學那幾年,每到萬聖節,意達的服飾和化妝都是秀設計的。
秀隻是脾氣有點壞。
秀坐警車回家
入學的第一天,秀放學回家,坐校車錯過了站。
秀下車看不到家,站在馬路邊放聲大哭。
一輛警車駛過......
警察把秀送回了家。
秀和日本女孩米苦
秀說她恨日本人,“日本人侵略中國”她告訴意達。
在小學校裏,移民家庭的孩子是以族群結伴的,中國孩子跟中國孩子玩,印度孩子跟印度孩子玩。日韓孩子人少,也就和中國孩子玩在一起。
有一個日本小女生,叫米苦,跟大家玩的好好的,秀突然怒氣大發,飛起一腳將米苦踢到在地。
米苦從地上爬起來,一言不發,對秀怒目而視。
米苦長的弱小,同樣不會講英語。
一次意達生日派對,米苦也參加了。派對結束的時候我問米苦,要不要送你回家。小姑娘指指外麵,又指指自己,說了三個英文單詞:mum, come, me。
多年後,意達在一個公共場合遇見米苦,倆人相見還都能認出來,說起小學經常在一起玩的同學,說一個米苦“嗨”一聲,表示想得起來。
說到秀,米苦伸出舌頭,喉嚨裏發出“呃”一聲,做出要吐的樣子。
秀不小心摔倒
聖湯姆斯小學的孩子每天早晨在老師的帶領下繞校園跑圈。
一次跑步中,秀被石子絆倒。
秀蹲在地上,兩手抱攏腳髁,頭埋在腿裏。
意達在秀身邊停下問“你沒事吧?”
秀大吼一聲“我有事。”
一雙噙著淚水的眼睛裏透出憤怒的光。秀的膝蓋擦破了皮。
秀在我家丟了東西
記不清是什麽東西了,好像是一個手掌大小的電子遊戲機?
秀拿在手裏玩。後來不知放在哪裏找不到了。
意達和秀一起找也沒有找到。
回家前,秀對意達說,你得賠,因為東西是在你家丟的。
秀和鄰家女孩吵架
秀和鄰家的印度女孩剛過吵架。
秀不會英語,鄰家女孩不會中文。也不知這架怎麽吵的。
意達去班裏另一個同學家裏,路過那裏,見印度女孩,本都是同一個小學的,大家認識,就站住了說起話來。
秀從家裏衝出來,一把抓過意達的手往自己家裏拽。
邊拽邊哭著喊“意達是來找我的”。
逃走了一隻螳螂
星期天早上,我帶意達和秀去教堂。
秀手裏托一隻小紙盒子,紙盒裏關一隻大肚子螳螂和一把青草。
螳螂在紙盒子裏產下了一堆晶亮的卵。
兩個孩子一路上開開心心的說螳螂的事。
我說秀,你不如把它放了,要不它會餓死的。秀說它吃青草的汁,“叔你看,這些籽過幾天都變成小螳螂了”。
做完禮拜回家的路上,秀的紙盒子忘在教堂了。我調轉車頭回教堂去找,教堂裏已經沒了人。
秀眼淚簌簌的掉下來。
我說秀,堅強點,不要哭,你已經是一個小學生了。
秀和Raining
Raining是我的小房客,來自中國長春,初中畢業,在讀語言。
Raining比秀和意達大幾歲,脾氣仍然是小女生的樣子。三人在一起的時候,Raining是頭。
Raining帶著兩個小姑娘圍在電視機前看《還珠格格》,看完一遍又看一遍。忘了飯點。還“小燕子小燕子”的議論。
一天Raining向她倆宣布一個決定,她決定請她倆去外麵電影院看一場電影。這一決定讓兩位小姑娘無比激動。
到了看電影那天,Raining語言學校上完課,直接去電影院門口等。
秀和意達放學後離開小學校,坐巴士也趕去電影院。
天擦黑的時候,三人先後回來了,個個灰頭土臉。
Raining一臉惶然,告訴我她在City電影院門口等啊等,沒有等到人。
兩小姑娘回到家告訴我,她們在Newmarket電影院門口等啊等,沒有見到Raining。倆人不知道坐哪一輛巴士回,從Newmarket往家走,一路上走了整三個鍾點。
半路上走累的秀發誓說“我要殺死她”。
秀和她爸老李
因為秀和意達的關係,我和秀的爸老李也成了熟人。
老李在家經常打秀。老李一出手,秀就逃到我家裏。
秀告訴意達,她不喜歡她爸。
“我不想出國,我寧願一個人留在長沙也不想出來,是我爸拿刀逼我出來的。”
長沙家裏還有個哥,她想她哥。可是哥判給了她媽。
秀跑來我家的時候,老李就追到我家,叫秀回去。任憑老李怎麽叫,秀躲在廁所裏就是不出來。
老李火氣上了頭,踹開廁所門,一把揪住秀的頭發往外拖。
秀躺倒在地上死死抱住一條桌腿,老李從桌腿上掰秀的手指頭;秀又抱住房門,老李又從房門上掰手指......
老李費了勁把秀從樓上往下拖,秀又抱住樓梯的鐵扶欄。
老李沒辦法了,絕望的嚎啕“我這是作的什麽孽啊”,說著啪啪的抽自個的臉。
平時愛哭的秀,這時卻是一聲不出,任由她爸踢她抽她拖她,她把牙關咬的緊緊的,像一頭強牛般和爸打仗,鬥誌昂揚。俏麗的小臉上布滿淚痕和仇恨......
事後,秀對意達說 “你不夠意思。我爸打我的時候,你在旁邊一點也不幫我。”
秀和二子
二子也是我的房客,從北京來。
二子這個名字是我給取的,我這麽叫他,來我家的人也跟著這麽叫,他應著。到後來沒人再記得他的姓名。
二子不知怎麽的對秀意見很大,也很有想法。
他當麵對秀說,像你這樣的小孩就得打,你爸打你打少了,要是不好好管管你,是害你,長大了你做壞事關監牢裏去。二子說這話的時候,口氣大的像個老太爺訓斥三孫子。
一天下午,秀來我家,二子對秀又訓上了: “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小孩,看我不把你往死打 ,還得餓上你幾天。”
那天晚上,二子的一串鑰匙不見了。二子在屋裏屋外反複找,沒有找到。
二子一口咬定是秀幹的,“一定是秀,就是她幹的。我就看出來這小孩不是什麽好人。”
二子把家裏所有的地方,可能藏鑰匙的地方和不可能藏鑰匙的地方都一寸一寸的翻、一寸寸的過,還是沒有找到。連廁所的水箱也打開看過,馬桶裏也伸手掏過......
我幫他一起找,連個影兒也沒有。二子說他明明放在桌上的。
那可是一串子丁零當啷能磕碰出聲響的鑰匙啊,鑰匙圈上還串一條閃光的銀鯉魚。這麽大的目標會跑去哪裏呢?沒了這鑰匙,麻煩有多大,其他先不說,就眼眉前兒的事說,二子明天出門打工,連汽車也開不走。
二子急的嗷嗷叫,原地打轉轉。
“一定是秀,非她不可。”
我沒好氣了。
我說 “二啊,咱不帶隨意冤枉人的,你說是秀你憑什麽呀?”
“憑我下午罵過她。”
我載著二子去秀家敲門。秀站在門口一臉懵樣“沒有啊,我沒拿。”不信是吧,秀拿出書包讓二子翻。還不信是吧,秀讓二子進房間自己找。這回你信不信?
二子的這串鑰匙把我家裏鬧騰得天翻地覆。二子是我房客,鑰匙是在我家裏丟的,對這事我也感到心有不安。
一個月後的一天晚上,吃過晚飯,我把客廳角落裏的一株聖誕樹拆卸下來,隻聽嘩啦啦一聲,從聖誕樹裏掉出一串鑰匙來。鑰匙圈上掛著一條銀光閃閃的銀鯉魚。
我和二子,還有那天晚上來我家的所有來客都驚呆了。
......
隔天一早,二子告訴我,他昨夜一宿沒睡好,想明白了兩件事:這世上,小孩子不能隨便罵,冤家不能輕易結。
秀和小胡女
小胡女是秀她爸的女朋友,那時她爸做清潔工,需要一個幫手,小胡女找上了門,兩人就認識了。
這事還有另外一種敘述,小胡女先做了秀爸的女朋友,那時他爸做清潔工,生意忙不過來,小胡女就幫他爸一起做了。
秀恨小胡女。小胡女也恨秀。
秀對小胡女的恨是擺在明麵上的,對小胡女橫挑鼻子豎挑臉的作梗,小胡女對秀的恨是放在心裏的,小胡女礙著秀爸的麵子,擺出一個姿態,大人不計小孩過。
秀恨小胡女的理由是小胡女經常上她家去吃白飯,吃完白飯走的時候還把她家的凳子椅子搬自己家去。
我說秀,小胡女送過你禮物沒?秀說送過她一瓶桔子水。
那時Raining還住在我家裏,她對“小胡女”這個稱呼感到困惑。她說“小胡就小胡好了,幹嘛叫小胡女?”
這個稱呼是這麽來的,那次秀在意達麵前學小胡女打電話。秀用兩根手指頭捏起電話機,上身往前哈,屁股往後撅起,憋出個尖嗓子來說:“喂——喂——我是小胡女”。說到“小胡女”三個字,屁股還扭兩下。
我沒聽清楚,以為是“小龍女”,後來又以為是“小舞女”、“小狐女”。最後認定是“小胡女”,因為小胡女跟人介紹她自己也說是“小胡女”。
小胡女被秀逼的走投無路的時候,一把抓住秀的脖領子,抵在牆上,毒毒的說“我這麽大年紀的人了,還要來受你的氣嗎?”當然這樣做得乘她爸不在的時候。
小胡女從秀家裏搬走的時候,叫秀跟她去超市拿舊紙箱。意達正好在,就和秀一起上了小胡女的車。
小胡女搬家的事我是知道的。我在秀家裏見到過她,她對我說她在找房子,還說老李的這小孩太厲害。
這件事的原本衝突,我已經記不清楚了。總之到了超市,三人往車上搬了幾隻舊紙箱,秀和小胡女就起了衝突,兩人對罵了起來。
小胡女一氣之下鑽進車裏,頭也不回,一踩油門走了。把秀和意達兩小孩子扔在了超市。兩人的鞋子還在小胡女的車上。
那一次兩個女孩子光著腳從超市走回了家。
秀和大姑以及她媽
秀的大姑隻會講湖南話,她對我講什麽我聽的很累。那是一口純正的湖南長沙方言。
大姑辦的是旅遊簽,可大姑自入境後一天也沒有旅遊,出了機場就一頭鑽進秀家裏,幫秀的爸做飯洗衣,照料家庭。秀上學,秀的爸老李打工,回到家裏都有一口熱飯吃。
有一陣大姑還幫我照料意達。那段日子我每逢星期三在公司上夜班,意達就寄住在秀家裏。第二天一早我去秀家接人,同時付給大姑15刀作為照看勞務費。
秀和大姑處的好好的沒毛病,直到有一天秀說她要殺死她大姑。聽意達告訴我秀這話,我著了一驚。要不是秀的媽的出現,秀不會有這樣的想法。
秀的媽從湖南趕來看秀,辦的也是旅遊簽。
秀的媽見了秀說了很多話,說秀長大了長標誌了,是個大姑娘了。說秀懂事了成熟了。說秀的很多想法說法都對,都是成年人才能明白的道理。說秀的脾氣被老李弄壞了,說老李這幾年沒有好好盡到教養的責任。還說——當然,這個“還說”是對秀私下說的一些話。秀聽了這些“還說”,就萌生了要殺她大姑的念頭。
秀告訴意達,她大姑很壞,她跟大姑有生殺大仇。她媽當年懷秀的時候,跟她爸沒有結婚,大姑手拿一條大棒子到處找她媽,不許她媽把秀生下來。她媽是東躲西藏才生的秀。
秀和意達
秀和意達是聖湯姆斯小學的同學,又是好朋友。
小學畢業後,意達去了麥克林中學,秀去了賽文中學,倆人斷了音信。
意達大學畢業後曾尋找過秀,打聽到秀的電話,倆人約在聖湯姆斯小學附近的一家小咖啡店裏見麵。見麵後的氣氛很生分,也很拘謹,倆人眼中的對方都已經是完全的陌生人,隻有一些零星的記憶還提醒各自對方是曾經的誰。
秀告訴意達,讀完高中後她讀了一個工程測繪製圖專業。這讓我想起秀喜歡畫畫的愛好。
那次見麵後,倆人再也沒有聯係。
秀從此杳無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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