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sty終於盼到了去章K影樓學藝的一天。他一早起來匆匆洗漱，把兩朵自己剛剛做好的皮革花放進背包，出門去章K影樓。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Dusty的父親就教他用皮革碎料做各種東西：小玩具、鑰匙扣、小錢包、刀鞘...... Dusty問李先生的裁縫店要了一些皮革邊角料，為章家兩姐妹做了小禮物。
孫誌比Dusty先到，依舊穿著光鮮，和穿著燈芯絨襯衫，準備挽起袖子幹活的Dusty形成鮮明對比。學藝過程中，孫誌也是馬屁不斷，但是不用心思考。半天下來，章文岱已經想把他給踢出去了。
到了下午，要學黑白照片上色，孫誌自動打了退堂鼓，說自己下午有課，就溜了。實際上他是算準了章碧萱快到下課時間了，趕著去接她。
工作台旁邊隻剩下章文岱、碧芝和Dusty三人，無比和諧地開始了學習和探討。
Dusty很少用毛筆，況且還是特別細的狼毫筆。他的大手有點不知道怎麽辦才好。碧芝看了就笑，然後很自然地手把手教他如何以食指和拇指捏住筆杆子，中指和無名指再夾住筆，然後手腕立在台麵，讓筆站起來。這樣以手指微小的動作來控製筆尖，以及其細微的筆觸描畫染色。
Dusty很快意識到一日兩日學不了的不僅僅是描畫上色，還有色彩的調配。
“你看哈，為了讓紅色更深，更濃厚，不是簡單地加灰色黑色，而是要加入一點點綠色。這樣才飽滿鮮活。你回去好好學習色盤色譜，慢慢多練習，才能有體會。有時要加對等色，有時要加次級對等色。”章文岱耐心地解釋。
Dusty聽得入神，頻頻點頭。
“哎，其實一次課哪能學到什麽真功夫呢。你今天已經很不錯了。我還有事忙，碧芝帶你練習一會兒吧。”章文岱說罷就離開了工作室。
夕陽照了進來，塵灰在光束裏悄悄飛舞。外麵南京路車水馬龍的喧囂和牆上鬧鍾的滴嗒聲，反倒是襯托了室內的靜謐。想到碧芝就生活在無邊的寂靜中，Dusty一陣心疼，又一陣羨慕，很是矛盾。碧芝心無旁騖地教Dusty如何給照片上的珍珠上光色。Dusty則走神兒地偷瞄她潔白的額頭和濃密睫毛下忽隱忽現的一汪美目。
偶爾，碧芝會咬一下自己的下嘴唇，露出來小巧的珍珠一樣的牙齒。Dusty看了，有些調皮地輕聲說：“真好看！”
他以為碧芝聽不見，可是聽力不好的人視力和其它方麵的感知都特別靈敏。碧芝抬眼看向Dusty，把他嚇了一大跳。於是他在紙上寫：你好...... 他猶豫了一下，沒敢寫出來那個“美”字。
碧芝似乎聽到了Dusty心裏的話，佯裝生氣，寫：專心！
Dusty：我可以給你拍幾張照片嗎？
碧芝：現在？
Dusty：對。
碧芝是和碧萱完全不同的模特。她不怎麽擺pose，就是坐在那裏，簡簡單單地看向鏡頭或是遠處。但是她眉目間有很多細小的表情：害羞、嗔怪、嬌笑、佯怒、猶疑、探尋、哀傷、失落、自卑......
Dusty在鏡頭後麵和她默默地“交談”，在快門之間“聽”到了她對於自己和Dusty的關係及未來的各種感知和想法。
最終，Dusty放下相機，拖了張椅子，坐在碧芝麵前，認真地看著她。碧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眼前那奇怪的灰藍色的眼珠子，傾聽那裏麵的波濤洶湧。十八歲的她，有過一兩個遮遮掩掩的愛慕者，但是她從來沒有如此坦然地和異性對視過。
兩幅目光交織對峙，你進我退，像是在跳一曲無聲的探戈。忽然，碧芝垂下眼睛，幾滴眼淚掉了下來。那幾滴眼淚像是初春的新雨，打在幹涸的地上，泛起來帶著塵香的潮氣，在Dusty的處女地上飄蕩。他徹底迷失了自己。
他拉起碧芝的手，以自己的手指在她手心裏長長短短地輕輕敲擊。那是摩爾斯電碼：我想我愛上了你。
碧芝抬起淚眼疑惑地看著他。
Dusty在紙上寫到：我教你摩爾斯電碼吧。比手語容易。
碧芝笑了，點了點頭。Dusty於是在碧芝的小本子上開始寫每個英文字母所對應的長短組合的敲擊。然後他又寫了一句：給你留的功課。
碧芝點了點頭：我是個好學生。
Dusty：我相信。先獎勵你一個小玩意兒。
他從背包裏掏出來一個布袋子，放在碧芝手心裏。碧芝先是揚了揚眉毛，開啟花瓣一樣的嘴唇，然後抬眼看著Dusty，笑意如春風拂麵。她打開小袋子上的繩子，從裏麵拿出來一朵皮革花。
那是一朵寶藍色的花，六個大花瓣，一簇細碎的花芯，幾個假珍珠在花芯做點綴。Dusty買不起碎鑽，隻好買了假珍珠，這個細節讓他耿耿於懷了半天。皮革表麵上了光漆，讓花瓣有了硬挺的塑形，花芯沒有漆，看起來毛茸茸地很自然。
Dusty向碧芝伸出手。碧芝看到他手心向上，猶疑他這是幹什麽？自己還沒想把手交給他呢。這麽一想，她居然紅了臉。
Dusty看了就笑起來。然後從碧芝手裏輕輕拿過來花朵，翻過來給她看後麵的別針，接著打開別針，小心地給碧芝戴在衣服上。
碧芝低頭看著衣襟上的花朵，臉更紅了。
章碧萱下了課準備回家，一出學校大門就看見了孫誌。哎？他不是在影樓學藝嗎？怎麽跑了過來？
“碧萱！”孫誌看到她，熱情地招手。
章碧萱心裏琢磨著，得盡快把他趕走。他整天在身邊轉，太影響任務了。
“碧萱，大學放榜了吧？”孫誌問。
“放了。我考上了交大和同濟。不過，我父親希望我今後去美國讀書。”碧萱回答道。
“去交大吧，咱們還可以當一年同學呢！”
“孫誌，不如咱們去吃點心？”
孫誌喜出望外，趕緊叫了人力車，請碧萱去一家自己特別喜歡的咖啡店。
小門臉兒的咖啡店掩映在早春抽芽的梧桐樹裏。推門進去，沒什麽人，唱片機裏傳出來電影《卡薩布蘭卡》的主題歌As Time Goes By。
那是上海年輕人都很喜愛的一部美國電影，那令人心碎的愛情和麵對道義的取舍，帶著無以言表的傷痛，真是青春懵懂的孩子最喜愛的調調。孫誌出手闊綽，經常流連於這一代的精致小店。他叫了自己喜歡的咖啡和熱可可，加上三五個漂亮的點心，看著有點心不在焉的碧萱，誌得意滿地說：“還要吃什麽嗎？這些都是他家的特色。”
“不用了，謝謝。孫誌，你......畢業後有什麽打算？”碧萱不知道如何切入主題，於是開始繞彎子。
孫誌沒覺得是個彎子。能和碧萱坐在一起，看著她晶亮的眼睛，就是直接而痛快的幸福。他拉回自己的思緒，說：“我父親和大哥要去香港發展家族生意。我不想走。他們也覺得留下一個自己人，看看情況也好。我早告訴他們了，共產黨絕對比國民黨好。這麽腐敗的政府，不去推翻，自己也會爛透。”
碧萱點了點頭，在這一點上，他們是立場一致的。
孫誌受了那一點點的鼓勵，接著說：“你也留下吧，新中國建設需要人才。去美國幹什麽？那裏的人都是給資本家服務的，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肮髒的東西。留下吧，咱們並肩作戰，然後並肩建設家園。多麽美好！”
“孫誌，這也是我今天想跟你談的。我們還年輕，應該集中精力幹革命，兒女情長可以推一推。我們......”碧萱完全不知道該怎麽繼續，孫誌也從來沒表白啊，這算什麽？
孫誌聽了“我們”二字就激動起來，他覺得居然能跳過表白直接進入“我們”的階段，太奇妙了。碧萱真的是個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他克製自己去握碧萱的手的衝動說：“章碧萱同誌，你這樣說，我特別感動。看來這一年多以來你進步很大啊。我可以做你的入黨介紹人，咱們以後真的就是並肩戰鬥啦！”
看到碧萱愣住了，孫誌繼續道：“你別吃驚。我覺得你完全夠格入黨，真的。當然，也許組織上還要再考驗你一段時間，好好表現，我會幫助你的。你知道嗎？今年除了組織反饑餓反腐敗反帝國主義的大遊行之外，咱們還會有更多的任務。對了，你怎麽這幾次都沒來參加活動呢？”
碧萱想到老張的話，孫誌應該不知道自己的任務。她不敢作聲。
“碧萱，情投意合的兩個革命者比翼雙飛，不會影響工作的，而且還保證了組織的純潔性，多好！今天你肯和我說心裏話，我又意外又高興。碧萱，我必須告訴你，我喜歡你很久了。咱們兩家又門當戶對......”
碧萱差點跳了起來，拚命搖頭。她的驚恐把孫誌沒說完的話給堵了回去。孫誌被噎著了，就伸手去握碧萱的手。碧萱把手抽出來，下定決心道：“孫誌，咱們不合適。我......我這一段時間心裏很亂。我在思考......思考自己的前途。我打算去美國。所以，我也不會再去參加活動了......”碧萱話一出口，忽然就心酸了。她曾經那麽喜愛自己的組織，那麽熱衷於參加活動。那些“秘密”，那些理想，讓她成長，讓她更加清晰地認識到生命的意義。但是目前她的蟄伏，為的也是革命事業啊。
“什麽？章碧萱同誌，你知道你自己剛剛說了什麽嗎？難道你真的要當逃兵？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我曾經那麽看好你。是不是受到了那個Dusty的蠱惑？你喜歡上他了？”孫誌強忍著心痛，試著能理智分析形勢。
不等章碧萱接話，孫誌又說：“我知道資產階級的腐化性有多強。但是你不是一個人，你身後有一個強大的組織，我們有偉大的事業。你不能讓表麵的東西輕易動搖自己的信念啊。那個美國人有什麽好的？你怎麽就......”最後一句，孫誌不是為了組織問的。他為自己感到不值，那個美國人有什麽好的，就輕易擄走了碧萱的心？
“孫誌，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就是，就是和他練習英文，因為我要出國讀書。我想當醫生，美國的醫學院很好。我......以後也會回來報效新中國的。”她沒有眼淚，但是抽泣了兩下，鼓足勇氣說：“孫誌，咱們不合適。請你不要再來找我了。再見吧。”
章碧萱抓起書包，起身而去，留孫誌一臉迷茫落寞，呆坐在老爵士調子的歌聲裏：A sigh is just a sigh. The fundamental things apply, as time goes by......
章碧萱跑回家，碧芝交給她一個小布袋，裏麵有一朵暗紅色的皮革花和一個小字條：送給碧萱，Dusty。
她拿著花朵出神：今天的任務是不是完成得不錯呢？解決了孫誌，也和Dusty又近了一步？唉，實質性的進展一點兒也沒有，地下工作真的不容易啊。
她給自己列出來一個進度表，下一步：必須搞清楚Dusty的真實身份到底如何。
老照片----黑白照片手工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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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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