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故事日漸沉重，Pia都有點不忍心讓姥姥再講下去了。可是她發現，回憶往事，倒是讓姥姥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也許這些回憶，在記憶的包袱裏隨著歲月，不斷地疊加、變冷、變硬，背在肩上，成了一種說不出的苦楚。把它們倒出來，也許是唯一減輕負擔的辦法吧。
自從上次教Mat遊泳，Chris說要請Pia吃飯作為答謝，已經過去一個月了也沒兌現。Chris在天上飛來飛去，有時候還待命，需要在兩個小時之內馬上趕到機場，有點疲憊。他沒有馬上約Pia，一方麵最近真的很忙，一方麵自己拿不定主意自己這是在幹嘛。
Chris從小喪母，父親在軍隊服役，很少見到，自己是跟著奶奶長大的。後來父親做飛行教練，而他也足夠大，可以學習飛行了，這才和父親逐漸親近起來。可惜的是父親得病，永遠離開了他。
大學最後那年，Chris遇見了Diana，他的前妻，是他的人生中一個意想不到的轉折點。Diana的父親是個成功的律師，業餘時間學習飛行，成了Chris父親的學生。一次Diana來接剛下課的父親，正好碰上了訓練結束的Chris。兩個人郎才女貌，很快如膠似漆。Diana比Chris大兩歲，平時對他溫柔照顧，給他一種母性的關懷和回家的歸屬感。一年後，兩個人在親朋好友的祝福下喜結連理，並且很快有了Mat。
童話故事的確在生活中不是那麽常見。婚後Chris發現Diana和前男友藕斷絲連，逐漸發展到不忠，於是果斷分道揚鑣，而Mat，則成為兩人唯一的鏈接。
從遇到Diana，到一年多之後的婚姻破裂，Chris好像一直處於暈眩狀態。二十二歲的衝動，造成了自己對感情的懷疑和不自信。其實作為自帶光環的飛行員，工作中遇到女孩子的機會還是很多的。除了一起飛行的機組人員，還有落地酒店遇到的各種希望捕獲他們目光的女生。但是Chris似乎和那些對婚姻忠貞不二的老飛行員一樣，從來目不斜視，潔身自好，把自己藏在一層外殼裏，甚至連觸角都窩了進去。最近一兩年他也試著交往了兩個女孩，都是無法深入，索然無味，無疾而終。
近年來一直和他做搭檔的機長Adam常常笑話他：“你的靈魂太老了。白長了一張年輕好看的麵孔。不如給我吧。”
Adam五十多歲了，一直沒有結婚，但是豔遇不斷。當然隨著年紀漸長，他豔遇的對象似乎也沒有以前那麽豔麗了。最近他好像開始在股票市場裏尋求到了新的刺激和安慰，對女人的興趣沒那麽高了。不過他總是對Chris講：“趁著你年輕，穿這身製服還看不到啤酒肚的時候，好好玩一下呀，何況你也沒老婆，多麽自由！”
但是Chris對女人有了說不出的畏懼感。要是哪次在落地酒店的電梯裏，有女人看著他一身製服，就故意靠著他站，故意擠他蹭他的話，他都會有一陣子惡心的感覺，恨不能一腳把她踢開。Chris覺得在天上飛的時候是最舒服最放鬆的了。
不過，Pia有點不同。她的出現就像是晚春的一陣輕柔的風，吹在臉上似乎一點涼意也沒有，若不是看到身邊樹葉的擺動，柳絮的飛揚，這陣風好像都不存在一樣。但是，Chris明明白白看到了樹葉的俯仰，看到了柳絮的飄舞，看到風來了，而且一直在身邊吹拂，久久不去。
或許，就讓風這樣吹吧，那麽令人愉悅，那麽純淨柔和，為什麽一定要抓住她呢？
這麽一想，Chris幾乎放棄了請Pia吃飯的念頭。衝動是魔鬼，那是他年輕時血的教訓。吃一塹不能長一智的話，真的就是欠智了。
“爸爸，我想學蝶泳。”Mat說。最近Mat和人溝通的技巧進步很大。
“蝶泳？我可不會啊。”Chris嘮叨了一聲，立刻明白了Mat的意思。他歎了口氣，說：“你請Pia教你遊泳，可是一分錢酬勞都沒付給人家喔。”
“我覺得她很開心啊。她問你要錢了嗎？很多嗎？”Mat問。
“那倒是沒有。你怎麽知道她很開心？教你可是不容易。”Chris看著兒子，眼裏充滿了寵愛。
“對啊，教我這麽不容易，她還總是笑。看來是對你笑的。”Mat一本正經的樣子把Chris噎住了。
見爸爸沒出聲，Mat又來了一句：“要不你這次先給錢？她會很貴嗎？”
“啊......我再想想。”
“我看她不是那種很便宜的類型。”Mat很篤定。
Chris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要不，我請她吃頓飯吧。”
“那別請太便宜的類型。”Mat堅持自己的立場。
“Roger。”Chris挑起眉毛，看著兒子稚氣又嚴肅的臉龐，哭笑不得。
於是Chris找了一家海邊的餐館，不是便宜的類型，也不是很貴。餐館在一棟金門公園附近，麵對著太平洋一覽無餘美景的小樓裏。在這棟小樓頗有曆史，一層是展廳。Chris先到，就在裏麵閑逛，欣賞牆上的壁畫，等Pia到了好一起上樓去。
每次小樓沉重的大門被推開，“嘎吱”一聲，Chris都要回頭去查看。終於在第七次查看的時候，見Pia進了門。
Pia穿了一條薑黃色的長袖洋裝，伴著戶外的海風與夕陽一起湧進了Chris的眼睛。她把頭發在腦後盤了一個高高、鬆鬆的發髻，下麵還有一些碎發，在身後夕陽的餘暉裏發散著金色的暖意。Chris注意到今天Pia看起來與平日有點不一樣，仔細一琢磨，原來是她把齊眉劉海用一枚帶著小碎鑽的發卡固定在腦側，露出來潔淨的額頭和細長平直的眉毛。等她走近了，Chris還發現Pia畫了個淡妝，似乎隻是用了睫毛膏，把她眼角略微下垂的大眼睛襯托得有些日本卡通片裏女生的樣子。
她塗著淡淡橘紅色唇膏的嘴唇薄薄的，嘴角上揚，說：“對不起，我來晚了。停車位好難找。”
“噢，不晚不晚。我也剛到。咱們上去吧？”Chris邊說邊帶路走上樓梯，跑到上麵去幫Pia拉門。Pia在樓梯上悄悄觀望：這個家夥今天把自己收拾得幹淨多了，暗藍色細格紋襯衫米色褲子，好像也剛剛理了發。
不巧的是，樓上靠窗的位置都沒了，但是樓下花園裏倒是有壁爐旁的一張桌子。兩個人都覺得樓下更好，沒有酒吧的嘈雜，還有公園的美景，於是一起到了樓下。
他們在鋪著白色桌布的餐桌前坐定，都笑得有些客氣。
“你這次休息幾天？”Pia問。
“哦，後天就飛。連著飛四天中長途。”
“挺辛苦的。”Pia說著微微一笑，她的麵龐被壁爐的火光渲染出來好看的顏色，有點朦朦朧朧的，像是水彩畫。
Chris在Pia眼裏看到了一個愉快的小問號，才發現自己也許有點失態，立刻揚了一下眉毛說：“你把頭發梳到後麵很好看。其實遊泳的時候我就發現了。”
Pia有些害羞地垂下了眼睛。
“Zzzzz～～”一隻不解風情的蜜蜂忽然衝進了兩個人剛剛搭建好的溫暖氣場裏。
“啊！”Pia最怕蜜蜂了，她驚叫一聲，整個人向椅子背猛靠。Chris慌忙去趕蜜蜂。
怎料到那蜜蜂被激怒了，向著身穿黃色衣裙的Pia進攻。Pia慌亂地站了起來。Chris見狀立刻跳起來跑過去，接著趕蜜蜂。
這隻勇猛的蜜蜂越戰越勇，直接向Pia臉上衝鋒。Chris情急之下，一把將Pia的頭拉進自己懷裏護著。隻聽見Pia小聲“啊”了一下，接著是Chris失聲叫道“Ouch！”那蜜蜂終於在Chris的臉上進行自殺式攻擊，狠狠叮了一下，匆忙飛走，終結了自己的生命，也終結了這頓剛剛開始的“不太便宜”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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