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a和姥姥看著紙條，呆住了。
“天呐，真的有字。那我是不是應該給Dusty看看再把小粽子封起來啊？”Pia問。
“我想應該這樣吧。”姥姥點了點頭，陷入了沉思。Pia想，也許姥姥以前也拆開過別人送給她的粽子吧？
第二天一大早上班前，Pia帶著紙條去找Dusty，看到他剛剛運動回來，滿身大汗的。
“Dusty，粽子裏麵有字。我給你帶來了。”
Dusty拿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把汗，有點遲疑地看著Pia。
“你會讀中文嗎？”Pia好像不記得自己問過他這個問題。
“會。曾經會說，也會讀寫一些。我二十一歲到了重慶，本來以為能碰上我爸爸。他在成都訓練中國飛行員，也開飛機。結果和他擦肩而過。我一直到1948年，哦，不對，應該是1947年才離開，去了上海。所以我的中文有重慶口音。”
“你現在還會說嗎？”Pia試著用中文問他。
Dusty眼神哀傷地看著Pia，用英文說：“我幾十年不說了。我不想說。我發誓再也不說了。”
“對不起，觸動你的傷心事了吧？”
“沒關係。時間過去那麽久了，還好。但是......”
“你不想看紙條？”Pia問。
Dusty舔了一下嘴唇，以老年人特有的方式癟了一下嘴說：“看看吧。”
待到Pia在Dusty麵前展開她小心夾在書頁裏的紙條時，她看到Dusty明顯地身體一震。他抬眼看著Pia問：“第二個字是什麽？”
“等。”
“怎麽會？！”Dusty呆住了。
Pia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那個名字我會認。可是......唉。”Dusty歎了口氣。
“那，你還想我們把小粽子還原嗎？”Pia小心地問。
“我......我不知道。你讓我想想。要不，你把紙條留給我幾天吧？我要想想。”
Dusty這一想，結果就想出了毛病。也許是因為那天運動以後沒有及時換衣服，他受了風寒，病了。幾天沒見到他，Pia打電話過去才發現情況。快八十的人，任何一個小感冒都可能要命的，Pia著實擔心了。下了班，Pia跑到Dusty的宿舍看他，發現一輛車停在外麵。Dusty的門沒關，她敲了敲門，沒想到來開門的居然是Chris。
麵前的這個人，是介於被小毛頭搞得疲憊不堪的單親爸爸和一身製服精神抖擻的飛行員之間的Chris。他頭發整潔，臉上也幹幹淨淨的，穿著休閑的黑色馬球衫，卡其布褲子，看到Pia，很開心地笑了。
“噢，Chris，你回來啦？”Pia問。
“今天早上剛回來。本來是打電話謝謝Dusty......和......你，可是聽他說自己病了。就過來看看。”
Pia心想，他這麽一說，間接證明了在天上飛來飛去，比在家帶孩子還是要輕鬆一點點呢。
“進來啊！”Dusty在裏麵叫道。
Pia進去看Dusty穿著法蘭絨的長睡袍，窩在沙發裏，正衝她招手。
“嗨，你感覺怎麽樣啊？”Pia問。
“還好啦。我好久都沒生過病了。生病也不錯喔，朋友們都來看，還帶好吃的來。我猜你手裏的盒子一定裝著好吃的吧？”Dusty眼睛盯著Pia手裏的小紙盒。
Pia笑了，擠出來一點點雙下巴。Chris在一旁看到，覺得挺可愛的。
“是我姥姥做的月餅。酥皮的鮮肉月餅，你以前在上海吃過嗎？”Pia問。
“哦，吃過吃過。我很喜歡。來來來，快給我來一個！”
看Dusty迫不及待的樣子，Pia覺得好笑。“這個得烤一下，肉冷了不好吃。”
Chris說：“我來吧，我剛剛給Dusty熱Pizza呢。”他接過來盒子，又問道：“Dusty，你要吃幾個？”
“嗯，先吃一個。你也償一個吧，Pia家裏肯定還有，是不是就不吃啦？”
Pia一邊點頭一邊笑著想，這個老頑童的門檻還是很精啊。
“烤多久？”Chris問Pia。
“我來幫你。”Pia跟著Chris一起進到廚房。
說是廚房，其實就是一個凹進去的狹小空間。兩個人進去，把烤箱的門打開，就隻能一人站在一邊，結果同時低頭去看裏麵的Pizza，差點撞了個正著。
“可以拿出來了，正好烤月餅。”Chris說著拿了一個盤子和夾子。
Pia接過盤子，Chris往上麵放Pizza，不料碰了一下烤箱門，結果就回彈起來，眼看要打到Pia的手，Chris一擋，被燙到了胳膊。
“哎呀，你沒事吧？”Pia叫了起來。
Dusty聞聲趕來，叫道：“這是要BBQ呀？”
“你有燙傷藥嗎？”Pia問Dusty。
“沒有。男孩子，這點傷沒事的。”Dusty說著接過一盤Pizza走了出去。
Pia看著Chris胳膊上紅了一塊，問：“真的沒事？”
“沒事。說實話，我在家被燙了不止一次了。我在廚房裏比較差勁。”Chris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笑了。
過了一會兒，月餅熱好了。Dusty咬了一口，差點老淚縱橫。“好多年沒吃這個了。有多少年？五十多年啦？怎麽這麽快？”
他看著Pia和Chris都沉默不語，自顧自地說：“還是要趁年輕多吃一點自己喜歡的東西。趁年輕多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啊。人老起來很快的。人走了就再也見不到了......”
正在這檔口，Chris讓月餅的酥皮給嗆著了，開始咳嗽。Pia看他忍住咳嗽，憋得滿臉通紅，趕緊去廚房給他倒了一杯水。心裏覺得哭笑不得，這個人在日常生活裏，笨手笨腳的，怎麽可以開飛機啊？
Dusty看著居然大笑起來，衝Pia說：“給他拍拍背呀，拍拍就好了。”
Pia看了Dusty一眼，抬起手，遲疑了一下，然後用力拍了幾下Chris的背。結果越拍他的臉越紅，立刻拔腿跑到屋子外麵自己痛痛快快地咳嗽去了。
Dusty拍著自己的大腿笑道：“真是個傻孩子。比他爸是差遠啦。他爸為人一絲不苟的，以前老是挑我的毛病。不過他爸活得太累，要是他爸碰上Chris的事，估計早鬱悶死了。人各有命啊。”
不一會兒Chris推門進來，已經不咳嗽了，可是臉還是很紅，也許是覺得有點丟人吧。他看著Pia似笑非笑的嘴角，自己也有點要笑出來。
“我要去接Mat了。晚了的話他要生氣。Dusty，你有事就給我打電話吧。再見，Pia。”Chris話音未落，再次奪門而出。
Dusty笑夠了，拿紙巾擦了擦嘴，拿起桌子上的一本書，翻出來裏麵夾著的小紙條，對Pia說：“拿回去請你姥姥幫著複原那個小粽子吧。年紀大了，好多事我也想開了，該怎樣就怎樣吧。替我謝謝你姥姥。”
Pia回到家，看著姥姥複原那個小粽子。因為年代久遠，那紙已經挺脆弱了。姥姥拿來新的比較硬的紙，裁出來一樣大小，把舊紙條包在裏麵，然後教Pia小心地順著折痕纏絲線。
第二天，Pia把小粽子交到Dusty手上。原本以為Dusty用了這幾天的力氣把忽然開封的往事收拾好了，可他這會兒不由得又開始感慨，似乎還有點眼泛淚光。他沉默了半晌，對Pia說：“有空來聽我的故事嗎？關於這個小粽子的故事？”
Pia點點頭，當天晚上，她打開電腦，開了一個新的文件，命名為：Dusty---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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