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賣花姑娘
第四節 三輪菜販
這天,杏雨早早去批發市場批發了鮮花,來到往常擺攤的地方。攤子擺好不久,街上突起喧鬧聲,是治安人員在追逐一個騎三輪的菜販。三輪車滿載著各色蔬菜,上麵還擠著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滿臉驚恐地緊把著車沿。菜販繃著腰卯足勁猛蹬三輪車,不要命地瘋狂逃竄,惹得路上喇叭聲響起一片,不少行人也駐步觀看熱鬧。
三輪車吱呀怪叫著眼看就要逃過十字路口,斜刺裏一輛小轎車衝過來。猝不及防之下,為避免撞上小轎車,菜販使蠻力硬生生地別倒了自己的三輪車。車上的土豆茄子辣椒洋蔥西紅柿,蹦蹦跳跳滾了一地。一陣尖利的急刹車聲後,小轎車嘎然停下,隨即傳出一股燒膠皮的糊味。
小男孩由於蔬菜的墊護,跌得不重,而菜販卻硬硬地摔在路上。菜販忍痛從水泥地上掙紮起來,望著小轎車門上一道新鮮的刮痕,石化在原地,一動不敢動,竟忘記了後麵還有追逐他的治安人員。
一位時髦女子高叫著衝出轎車,衝到菜販麵前,掄圓了手裏的包,踮起腳尖朝菜販的臉上猛抽去,邊抽打邊浪聲滔滔地叫罵。嚇傻了的菜販順勢弓下腰去縮成一隻蝦米狀,雙手抱在胸前打躬作揖,嘴裏顛三倒四地求告著。可菜販的求饒非但沒有引起時髦女子的惻隱之心,反而方便了她施暴。
“不許打爹爹,不許打爹爹!”見爸爸遭暴打不敢還手,小男孩哭叫著衝上前去保護爸爸。
“一邊去,這裏沒你的事!”菜販低吼一聲,扒拉開兒子,轉身繼續忍受時髦女子的打罵。兒子不敢再摻乎,站在一邊抹著淚哭,時不時偷看一眼挨打挨罵的爸爸。
剛才追逐菜販的治安人員,沒料到出現這一狀況,一時不知如何處理。
過了兩分鍾,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士從車上下來,先是凶狠地剜了菜販一眼,接著開始勸解時髦女子。那女子大概打得累了,就坡下驢停止了毆打,口裏的叫罵仍不停歇。
“車門刮壞了,叫他陪!”女子對男士說。
“大姐,我就這些錢,都給你吧!”菜販抖抖索索從兜裏掏出一把零碎票,雙手奉上。
“誰是你大姐!你他媽打發叫花子呢?這點錢,一次早茶都不夠!”女子邊毫不猶豫地抓過錢,大聲嗬斥。
“你要是不解氣的話,就再打我一頓吧。我身上真的沒錢了。”菜販乞求。
“打你自然要打你的,打死你也不解氣!”那女子果然不依不饒又要動手,“老娘的寶馬車是頂級配置,上百萬買的,一個軲轆就值幾萬塊,賣了你也不夠修理費!”
“你打死她,你還得抵命不是!他的命值幾個錢!”西裝男子勸解。
“不在農村呆著跑到城裏來搗亂,好端端的城市被你們這些鄉巴佬搞得烏七八糟!”那女子又罵了一陣,才氣呼呼地上車去了。
菜販沮喪地要搬起翻倒在地的三輪車,小男孩也止住哭,幫爸爸搬車。可菜販一用力,臉上突現一陣痛楚,腿一軟坐倒在地上。
“爹,你的腿!”小男孩眼尖,一眼就看見了爸爸右腿褲腳上都是鮮血。菜販挽起被血浸濕的褲管,才見小腿上搓起了巴掌大一塊肉皮,堆擠在膝蓋下邊。亮晶晶的血珠從剝離的創麵上不斷滲出,沿著小腿肚滴淌下去。菜販癱坐在地,渾身哆嗦、五官錯位,頭上一茬接一茬地冒冷汗。
“爹!爹!”小男孩又大聲哭叫起來。
“沒事,爹沒事!爹不疼!”菜販安慰著兒子,抖著雙手,試圖把擠成一坨的肉皮展開,蓋住那沒皮的創麵······
父子二人合力,終於搬起三輪車,收拾起散在路上的蔬菜。菜販忍著痛一瘸一拐地推起車要走,兒子在後麵使勁幫爸爸推車。
“走,跟我走一趟!”驚魂未定的菜販又被嚇一跳,剛才追逐他的治安人員現身了。他這才明白,治安人員終究不肯放過他。
“去哪兒?”
“到了地兒就知道了!”
“我的車怎麽辦?”
“推上你的車!”
“菜呢?”
“都別想了,一並沒收!”
“我的車,我剛才不是故意···”
“不是那一出,現在追究的是你在路邊擺攤設點,擾亂市容的問題!”
······
第五節 鬧市圍堵
街上的騷亂平息不久,花攤上又炸了鍋。冷不丁冒出幾個治安人員,上來就把一溜兒花攤給掀了,然後高調宣布:市裏正展開一場旨在淨化市容的專項治理行動,凡是街頭違規的商販攤點一律取締;不僅東西要沒收,而且必須繳納五十元罰款才能走人!
賣花女們覺得處罰太重,跟治安員爭起來,局勢逐漸失控。杏雨則更為緊張,因為她認出了一個治安員,以前沒有暫住證時曾遭遇過,隻是幸運地逃脫了。如果這次被抓住認出來,弄不好會新帳舊賬一起算!
跑還是不跑?”杏雨用幾秒鍾時間,將利弊在大腦裏迅速做過一遍權衡,覺得還是跑為上策!於是便瞅準一個機會,沒命地逃開了,自己攤子上的東西一樣也沒敢拿。
一名治安員喝令杏雨站住,可她哪兒敢?杏雨跑得飛快,治安員在後麵追得氣喘籲籲,距離卻越拉越大。眼見追上無望,治安員便用步話機招來幾名同事,對杏雨實施圍追堵截。
很快一條街的人都驚動了,人們還誤以為是在抓女賊。一個炸油條的攤主見杏雨朝自己的這邊跑來,早早從炸鍋裏舀滿一勺子油準備著。當杏雨跑過他的攤子時,他一揚手穩穩地把一勺滾燙的沸油潑出去,正好灑在杏雨頸部。杏雨正跑得兩眼發黑,突然一陣鑽心的劇痛,使她幾乎窒息;她抽手抹一把脖子,強忍著疼痛繼續竭盡全力飛跑。
看熱鬧、起哄的,越聚越多。有好事者還躍躍欲試,做勢幫著攔截。杏雨猶如一隻遭到獵人合圍的小獸,在絕望中左衝右突。她顧不得避開低窪處的汙水,身上濺得斑斑點點。慌不擇路中,她誤入一處菜市場,腳上絆到什麽東西,重重地摔倒在地。她一骨碌爬起來,還沒站穩,又踩到了爛菜幫上,腳底下一滑,撞在一個西紅柿攤上。
碼放整齊的西紅柿滾落一地,杏雨也被撞得頭暈眼花,再次摔在地上。見禍越闖越大,杏雨腦子裏隻剩一個逃跑的念頭。她咬牙忍痛爬起來,還沒有逃出幾步,氣急敗壞的西紅柿攤主抄起擔子,攔腰拍了過來。杏雨一個馬趴,再次滾倒在地······
在治安辦公室裏,倒黴的杏雨站在牆角等待處罰。她渾身沾滿了泥水, 頭發散亂貼在額頭上。左膝蓋擦破了,殷紅的鮮血滲出來。脖子上被沸油燙傷的地方,在火辣辣地灼燒著痛。不知道是嚇得還是因為疼痛,杏雨渾身抖著,冷汗冒個不停;屈辱的淚水在眼裏來回打轉,杏雨咬牙忍住不讓它迸流出來。
治安人員未料到這麽一個結局,也感內疚;一邊責備她這是何苦呢,又給她拿出雲南白藥和創可貼。
然而,款還是要罰的。聽到要罰款一百,杏雨的心又收緊了。求了好久,治安員給她打了八折,交罰款後總算還能留下幾十塊錢的救急錢。杏雨的身份證被暫時扣下,去收費處交罰款後,再憑收據贖回身份證。
收費窗口處還挺忙,有一幫子人排隊交罰款。看樣子都是外來打工的,個個垂頭喪氣、一臉的倒黴相。嗬斥聲不斷從窗口裏傳出來。有人低聲忿忿叫屈,這是倒了哪輩子的黴,連交罰款都得排隊、都得挨罵!
杏雨排了好長時間的隊才交了罰款,憑收據從治安員那裏贖回了身份證。然後忍著身上的痛,一路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她都不記得自己是怎樣才走回了旅店。到旅店後,杏雨不願被人撞見,就低著頭走路。結果還是有人認出了她,關切地問她是遭劫了,還是被車撞了。杏雨有氣無力地含混應了一聲。回到了二元間,杏雨匆匆換下又髒又濕的衣服,就掙紮著去洗澡間了。她衝的是冷水澡,因為衝熱水澡還需另加錢。冰冷的水激得她渾身直哆嗦。
衝完澡換了衣服,杏雨稍稍放鬆了些,這才感覺身體虛脫一般,連坐著的力氣都沒有了!左膝蓋擦傷處還在往外滲血,脖子上被燙傷的地方在霍霍跳,火辣辣鑽心地痛,身上冷汗不停地往外冒。
杏雨和衣躺下,整整睡了一下午,直到天快黑了,才緩過勁來。得冷靜考慮下一步該怎麽辦了。賣花肯定是無法再做下去了,一是沒了本錢,二來她再也不敢去惹這個麻煩了;還有這二元間也無法再住下去了。交罰款後,身上僅餘幾十塊錢,雖然還能在店裏勉強支撐一段時間,但絕非長久之計,等明天就必須結帳離開!
“找到工作啦?”杏雨退鋪位時,店老板笑著問她。
“嗯,沒···”杏雨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好在老板也沒有進一步追問,隻是囑咐她別忘了這家旅店,以後有了難處就回來。店老板拍著胸脯打包票說,在交州你是找不到第二家這麽便宜實惠的店了,杏雨感激地點了點頭。這家店的老板為人的確不錯,從不惡言惡語,見了麵總是主動打招呼。他還允許租客把旅店的電話留給招聘單位,如果來了電話,就去叫租客,或帶話給他們。這極大地方便了那些用不起尋呼機的打工仔、打工妹們。
老板一語成譖。杏雨沒想到,自己真的竟跟這家旅店有緣分,就算稱它是自己的避難所也不算過分。在杏雨以後多年的打工日子裏,每當丟了工作、或暫時有了困難,曾多次回到這店裏短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