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終於到了中考的時候,春天在考前的幾次模擬中成績都不錯,可惜在真正的考試中卻失敗了,她的成績出乎意料的不好,甚至沒能達到自費的分數線,春天很傷心,她在人生中第一品嚐到了挫敗的滋味。上不了高中她該怎麽辦呢?
看看周圍的人,高遠考了很高的分數,聽說他爸媽嫌他們學區的這個重點高中不如西邊的育才高中好,所以正找人托關係想把他弄到育才高中去呢。像高遠那樣的成績,去哪個學校都是有人要的,春天黯然地想,不止高遠,孟靜靜也考上了,譚梅梅雖然分不夠,但是正如教數學的李老師說的那樣,她有個當市長的爸,所以他們學區的重點高中屁顛屁顛地找了個名目就把她也給錄取了,最後就隻有我落下了,該怎麽辦呢?
春天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落在大家的後麵,她怎麽能不上高中不上大學呢?她韓春天生下來就是要征服生活征服命運的,她怎麽能倒在這最初的跑道上呢!
春天的落榜讓貴平和長水也很著急,在支持孩子上學這一點上他們兩個的意見倒是高度一致。長水知道隻有將來上了大學,春天的眼界才能真正打開,她可以在大學校園裏遇到這個時代最優秀的人才,思想的交流能夠使她的精神層次迅速拔高,而且在那裏她還有機會接觸到最新和最為豐富的信息,這樣她才能夠兼容並進,成為一個真正有獨立思維能力的人,這一點對人生至關重要,春天是絕對不應該也不能錯過這一步的。可是如今春天的成績擺在那裏,在他們這個小城上不了重點高中那麽就是百分百的同大學無緣了,長水這時才感覺心急如焚,隻是他這些年都把自己困在這個幾十平米的屋子裏,現在哪裏有能力來幫助女兒呢!
在這個家裏貴平才是春天唯一的救星,她自從看到了春天成績後就開始到處奔走,想盡辦法托人去高中找校長,找主任,隻求能給春天要一個自費生的名額。可是這屆學生中門子硬的太多了,重點第一高中很快就爆滿了,而春天的成績又比自費線還少了十多分,實在是差的太遠,所以即便是澤文找的人都沒能為她拿下一個位置。貴平急得天天吃不下喝不下,上火上得嘴上起了好幾個大泡。
長水看貴平辦法用盡都無濟於事,他隻好自己去了一趟大姐之華家,這麽多年來,他雖然獲得之華的幫助良多,不過主動開口求大姐幫忙,這恐怕還是第一次。之華聽了是為春天的未來著想,自然也不肯怠慢,她也發動自己這邊的各種關係網開始往學校裏找門路,但是幾經活動,舍臉許錢,最後還是沒有成功。第一高中的周圍好像圍著一圈銅牆鐵壁,無論這些親人怎麽使力氣,都無法把春天托進這所學校的大門,眼瞅著暑假就要過完了,春天的希望越來越小,難道她真的從此跟高等學府無緣了嗎?春天的心中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覺,原本無比清晰的未來現在變得遙不可及了。
不過人生中總是會有很多峰回路轉的時刻,而命運現在似乎又喜歡眷顧春天,所以就在自費生入取通知發放的前一天,澤文終於興衝衝地跑到了文教樓來,他給貴平一家帶來了喜訊。說來也巧,今天上午他在政府辦公樓裏碰上了市裏育才高中的桂校長,澤文當時就心中一動,他想,既然第一高中進不去了,能不能問問老桂,看他們學校行不行。於是他立刻上前拉著桂校長問他上政府來辦啥事,
桂校長一見澤文也很高興,笑著說:“哎呀,楊市長,我正有事要找你,沒想到這一進門頂頭就碰上了,我這兒是有點事得求你幫忙啊!”
澤文一聽正中下懷,真是正犯瞌睡就有人送來了枕頭,他二話不說,立刻拉著桂校長到自己的辦公室去說話。原來桂校長的愛人在橡膠廠後勤工作,前陣子體檢查出心髒不太好,她自己也老覺著在廠子裏的後勤庫房裏呆著憋悶,心慌,就回家跟桂校長商量,想要換個工作。桂校長其實也早就有心把她調到一個事業單位去工作了,一是清閑,二是以後退休的工資比在廠裏高,他們倆都已經一把年紀了,自然應該把後路鋪好,所以他琢磨著到政府這邊來找找關係,看能不能碰上個說得上話的人給幫這個忙,怎想到一來就遇上澤文熱情地招呼他,他真是覺得喜從天降,這個楊市長是主管工業的,從前還在交際處幹過,人麵大的很,要是能得他相助,那這個事就有點譜了。
澤文聽完桂校長說的事,微一沉吟,說實在的他跟桂校長沒有什麽實際的交情,也就是個彼此認識,若是擱了往常這個事兒他還真不會管,可是現在自己正有心求他,所以澤文認真地動起腦筋來。他之前在海洲區當區長的時候跟區裏計生委的胡主任關係很鐵,恰巧昨天他還在市裏碰上了胡主任,聽說他們計生委辦公室裏剛有一個人調到市政府來了,當時胡主任還感歎說,人家是攀高枝去了,不用像我們一樣在下麵挨苦挨累。現在澤文想起來這個話來,這走了一個人,那計生委不就騰出一個窩來了嘛,
他腦子一轉,立刻熱心地對桂校長說:“桂校長,你還別說,這個忙我還真興許能給你幫上,你看海洲區計生委怎麽樣?”
桂校長一聽大喜過望,他激動地說:“楊市長,你說的是真的!你真能把我家那口子弄到計生委去?那,那,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這麽的吧,你要是真能給我們幫這麽大的忙,楊市長,我老桂這兒,日後隻要有任何事,你用得上我的地方,我絕沒二話!”
澤文一看桂校長上路,於是也開誠布公地跟他說了春天的事,他大方地說:“老桂,我這個事兒還真有點著急,聽說這自費生的名單明天你們兩個學校就要一起公布了,你看看今天還能不能把我外女兒給加進你們學校去,要是真行,那咱啥也別說了,嫂子的事我現在就給你打包票,肯定讓她過一陣子就到計生委去上班,你看咋樣?”
桂校長也知道澤文今天肯幫自己必有原因,聽了這個話一琢磨,這個買賣合算,不就是多收一個學生嘛,雖說現在學校裏麵名額已經滿了,大不了自己這次就硬做一回主,多加一個人,他幹了這麽多年的校長,相信教委那邊的領導多少也會給他幾分薄麵,不會因為這點事跟他較真,用這個名額換來老婆的一份計生委的工作,還結交了楊澤文這樣的實權人物,值了!
於是桂校長二話沒說主動上前握住澤文的手說:“沒問題,老楊,咱們就這麽說定了,我這就回學校去把你外女的名字加進去,孩子不在我們的學區,檔案讓他們過後再調過來就行了,你放心,這個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澤文哈哈笑著和桂校長握著手,交易完成,春天終於有學上了。
聽說大哥不但給春天搞到了高中的名額,而且還一下把孩子送進了市裏麵最好的育才高中,貴平真是欣喜若狂,就差跪地念佛了。長水的一顆心也放了下來,孩子的人生又有希望了。春天看著高興地忙乎著給大舅張羅酒菜的爸媽,這些天來一直壓在心頭的重石終於消失了,她感覺心一下子輕了,可是像爸爸媽媽那樣的狂喜她卻並沒有,她體會到是一種劫後餘生的心情,渾身沒什麽力氣,先是慶幸自己得以僥幸上岸,繼而她想到了那要交給學校的三千元自費生的學費,
她感到非常的羞愧,真的,春天長這麽大還從沒低下驕傲的頭來為自己的行為羞愧,這一次她實實在在地痛恨自己了。這三千塊錢不止是壓在父母身上的沉重負擔,也是壓在春天心上的一個恥辱的標誌,這意味著她在高中裏將矮人一等,而且這還不算,她帶著諷刺地想,就是這個恥辱的矮人名額還是全家求爺爺告奶奶,最後靠著大舅跟人家做交易才換來的!
韓春天啊,韓春天,你一直自以為了不起,天地不吝,藐視世俗,其實你什麽都不是!連高中都考不上,還好意思看不起別人嗎?可笑啊,可笑!春天在這樣的自責中受到了精神折磨,她嚴苛地反思從前的自己,盲目的自信使她成為了可笑的井底之蛙,不過是多讀了幾本書就認為已經悟到了了不起的人生哲理,其實她這恐怕連書生意氣都算不上,淺薄到了可憐的程度卻還洋洋得意,實在是可笑可悲!
春天性格比較剛強,她如今因悔生愧一心批判從前的人生,難免有些極端,當然一個十六歲的女孩,正值青春騷動的年紀,她驟遇這樣的一個打擊,無法寬容地自我解釋,也是人之常情,隻不過這次之後春天的性格不再像從前那樣張揚,她閉上了愛說話的嘴,開始了三年沉默的高中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