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設想，獲重任，小試牛刀
寫軟件，上頭條，初露鋒芒
在我決意離開日本的時候，新加坡向我張開了懷抱。這個南洋島國在1990年與中國建交，開始接受中國移民。蓬勃發展的經濟，華人為主的種族結構，穩定的社會環境和寬鬆的移民政策賦予這個小小的島國磁石般的魔力。這段時期，不少中國滯留在海外的技術人才，被吸引到這裏。
1992年我攜妻抱子離開日本來到新加坡，此舉雖是主動為之，卻也十分倉促。與當初東渡留學時的豪情萬丈相比，此時我心中更多務實的盤算和計劃，畢竟不再是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夥光棍漢了，不可以把行李箱當家，說走就走。嬌妻幼子是我甜蜜的煩惱，幸福的責任，他們需要安定的生活。新加坡這個陌生的國度，有我們立足之地嗎？
我們把手頭的積蓄換成新幣，共有8萬元，這是我們夫妻在日本多年打工的經濟結餘。數額不是很多，也不算很少，應付一時急需大抵是足夠的。
當時公司給我開的薪水是每月2500元。這還是因為我有博士學位才額外多加的，略高於市場行情。公司出麵聯絡，幫我們在靠近沈氏大道的地方租了一套四房式組屋，每個月的租金是1200元。這筆錢需要我們自己付，所以我第一個月的薪水付掉房租和押金後就隻剩100元了，不得不先動用自己的積蓄。
從機場搭德士回到“家”，放下行李後，我便去逛超市了。這是了解當地物價最快捷的途徑。一趟超市逛下來，我的手心便冒汗了。我盤算了一下，房租去掉了一半的薪水，這個比例有點兒高。靠著這份薪水雖然不至於挨餓，但日子大概也得過得緊巴巴的。找工作的時候心急，隻想著先把簽證辦妥，現在得想辦法尋求發展機會、增加收入了。
夫妻都是心靈相通的，太太顯然感受到我的焦慮，她買了份報紙開始尋找工作。嬌妻不嬌，在日本就為這個小家當了幾年苦力。我心裏清楚，以她的如花美貌，東洋男人為之傾倒者不知凡幾。但她就如缺心眼一般，任憑流年似水，一直死心塌地地守著窮酸的留學生丈夫。當我決定離開東洋花花世界時，她二話不說就隨我來到這個陌生的國度，鉚足勁兒跟我一起一切從頭開始。娶妻如此，夫複何求？
新加坡懂日語的人不太多，太太在這裏算是人才了。加上漂亮機靈不怕苦，她很快就找到了一份旅行社的翻譯工作，負責接待日本旅遊團的一切日文資料。我身上的經濟壓力減輕了許多。我暗下決心，一定要加快發展速度，盡早出人頭地，不能讓太太一直跟著我過苦日子。
我是個急性子，到新加坡的第二天，我就去公司上班了。
這家建築公司已經有20年了，老板姓唐，馬來西亞華人，本科學曆，學成本核算的，為人很實在。他謙虛地告訴我多年來公司運作還算順利，但發展速度不夠快。我是公司引進的第一個博士，他期待我能為公司的發展帶來活力。
我拿出一個新人的姿態，謹慎小心地應付著老板上司同事交待的各項工作，同時仔細地觀察了解公司的情況和運作方式。下班回家，我便記下自己的觀察心得，琢磨幫助公司改進運營的方案腹稿。我要找個機會把老板變成我在新加坡的第一個貴人，找到機會脫穎而出，發揮自我價值，而不是庸庸碌碌日複一日，泯沒如眾人。
兩周後，我懷裏揣著一套《B公司快速發展五年設想》，果斷敲響了唐先生辦公室的門。我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老板是海納百川不擇細流。我一句“我希望能談談對公司快速發展的一點想法，請您指正”，換來了老板兩個多小時的耐心傾聽。
坐在我對麵是個有著至少20年從業經驗的業界前輩，我在他麵前“指點江山”，的確是班門弄斧，不自量力。不過，我當時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完全忘了麵前的聽眾是何份量。我很有導師範兒地介紹著自己在日本、尤其是為日本貿易部下設公司編寫軟件和在藍水公司的工作經驗，講解我對企業管理的認識和理解。而我敬愛的大老板唐先生虛懷若穀地作學生狀，興趣盎然地傾聽我的“講課”，不時回應幾句。
我向老板提出四個建議：
其一：包裝企業形象。首先從投標文件的包裝著手，給客戶良好的第一印象，然後擴展到其他方麵。
其二：加快投標工程成本核算速度，在投標時領先對手。先用微軟的電子表格開發一個簡單的核算程序暫時用著，同時用電腦語言開發本公司專用的快速計算投標軟件ESTI。
其三：利用電腦技術實施項目管理，提升企業施工係統管理水平。開發稱為“MASTER”的項目現場材料控製軟件，節省出人力物力資源，可幫助公司爭取到更多的工程項目，爭取五年內讓公司躋身於新加坡同行前20名！
其四：加快公司對日常工程問題的反應速度。設計相關軟件，充分利用電腦對工程設計方案進行驗算，再找專業工程師審查蓋章，然後報批實施。廢除耗時費力的手算方式，讓公司成為名符其實的快速公司。
老板的魄力和魅力此時顯露無疑，他立即拍板，成立名為“係統及工程”的部門，由我全權負責，實施我向他提議的方案，他會以最快的速度幫我配齊人員和設備。他一點兒沒厭煩我年輕狂妄，反而鼎力支持我，他很清楚，我既懂專業、又會編程，加上在日本多年運用程序的經驗，由我來負責公司的IT技術，比外聘其他人員更劃算更實用。
我“順便”提出了薪水問題，態度靦腆心中卻沒有忐忑。
“你期望是多少？”老板問得很真誠。
我還真不知道多少合適，憑直覺估計老板可能願意付我4000元薪水再加上1200元房租津貼，以讓我能義無反顧地替公司拚命工作吧：“我想，5200元左右。”“OK！”老板同意，我頓時感動而欣喜。
僅僅半個月的時間，我從一個新人變成了一個中層負責人，薪水翻了一番還多。多年以後我才明白，老板讓我所做的一切不僅幫助了公司，也為我自己後來獨自創業積累了寶貴的實戰經驗。
唐先生是我在新加坡的第一個和最後一個老板，也是我在新加坡遇到的第一個貴人。
薪水提高了，如果說2500元一個月日子過得有點兒緊，那麽5200元一個月應付日常生活就綽綽有餘了。而且太太那時還在旅行社任職，所以我們一家三口的生活突然間富裕起來了。我便琢磨該怎樣把餘錢用在刀刃上。正好公司一個同事有朋友在AIA工作，我通過他買了我人生中的一份人身保險，受益人是我的太太。
當時我的太太剛入旅行社工作，一個月的收入不足以支付全部生活費用，倘若我有不測，他們外國身份的孤兒寡母定然陷入生活絕境。是我帶著太太和孩子來到這個無親無故的陌生國度，作為丈夫，我有責任為家人提供穩定的生活保障。有了這份保險，即使我真的遭遇意外離世，太太和孩子的生活也有了保障。這是我買的第一份人生保險。
到公司不久，我就接手了第一個承包工程：一樁位於烏節路上的28層高樓的施工。在此之前，我從來都是紙上談兵：在中國搞搞教學啊在日本研究啊什麽的，這是我第一次做項目施工，還是個高層，我自然不敢懈怠。有老板的指點和自己的努力，工程本身進行得一切順利。但讓我沒想到的是，顧客在中途突然提出要在正門上方加建一個橢圓形上翹式玻璃華蓋，原來顧客方老板到澳洲旅行，看到一家飯店門前的華蓋覺得好看，就隨手拍了幾張照片，請唐先生照樣做一個。唐先生向顧客要設計圖，對方不以為然地說：“你不是說公司裏有個留日博士嗎，就讓他設計好了。”
事已至此，為了合作愉快，不管我願意不願意，都得接下這個活兒。我對著有限的幾張照片琢磨，很快做出結構計算畫出了二維設計圖，並獲得了對方的認可。接下來最難的事兒就是畫出施工詳圖並找出施工方法。通常的做法是在結構計算後找一家專業的，具有電腦三維建模型公司負責電腦切割開料並安裝，花費約幾十萬元——這樣做等於割唐先生的肉，顧客認為老板包了一座樓，所以這個華蓋項目隻追加了八萬元費用。但如果不請專業公司，我們自己又無法做出模型來。因為平麵的玻璃片最後必須形成在兩個方向投影都是曲線的玩藝，猶如火雞尾巴。我反複思量，專門寫了一個三維軟件，計算鋼管支架每個連接點，每塊玻璃著力點的三維度坐標，又用計算出來的數據繪製出3D圖像，把每個連接點的坐標點全都標出來，做成幻燈投影，向建築師一點一點講解施工方法，得到認可。就這樣，我們請傳統的小公司照我的圖施工，先做鋼架，然後把玻璃割好嵌起來。工程順利完工驗收，顧客很滿意，唐先生很滿意，我自己也很滿意。
僅這個華蓋，我為唐先生省下的錢就夠發我好幾年的工資了。現在誰都知道了我並不是隻懂紙上談兵的秀才，而是個解決難題的高手，牛刀小試，唐先生和同事對我刮目相看，我也在公司立住了腳。
老板由此肯定了我的設計才華，此後公司承接的高難度D&B（設計和建設）的項目的結構的設計大多由我擔當，其中一些設計還獲得不同的獎項，例如烏節中心那個奇異的三角鑽石狀玻璃外牆的設計。漸漸地我成了老板倚重的幹才，薪水自然也越漲越高。
後來，我把重慶建院比我低四個年級的土木結構專業的小學妹易海嫣拉入我的部門作我的助手，她是從新加坡其他顧問公交跳槽而來B公司的，正好幫助我間接熟悉本地顧問公司的基本情況及英國規範的具體實施細節。然後又拉了一個新加坡的馬來姑娘蘇哈拉作她的助手，這樣我就從光杆司令的部門經理變成了生產力超強的“三劍客”組合了。這也是我為什麽雖然未在新加坡顧問公司打過工，卻能得心應手當顧問公司老板的原因之一了。
天道酬勤，我的異想天開想法刺激啟發了老板，他調整公司管理策略。我獲得許可，有機會把英國規範（新加坡采用的結構設計規範）常用計算方法用C語言寫成了簡易軟件。隨著新設想一件件落實，公司發展速度可以用日新月異來形容。到了1997年，B公司真的躋身新加坡建築企業20強。這時《IT新加坡》雜誌來采訪我們的軟件開發工作，老板謙虛地把公司發展的功勞都算在了我的身上。
那是我們的公司最為鼎盛的時期，盡管這家公司後來由於其他原因最終關閉，但我在其中獲得了寶貴的實踐經驗，而唐老板謙和厚道的為人之風也讓我獲益良多。
與日俱增的也包括我的英文水平。總結在日本天天看電視節目就能把日語水平提高到可以自由看懂搞笑節目和全部電視劇的經驗，我們家訂了新加坡星和的有線電視，尤其是HBO頻道，它24小時放映著好萊塢英文電影並帶華文字幕。每天我看著HBO頻道電影睡著。三年下來，英文全麵過關。因為我名片印著倫敦特許工程師，我們的新客戶有時還以為我曾在英國留過學。
哦，對了，我們家的人口也增加了。在1994年我的第二個兒子出生了，他比他哥哥小三歲，新加坡湯申婦產醫院的印度籍女護士把他遞給我時說：“恭喜，好英俊的小男孩。”我是他人生中第一個抱他的親人。他的到來讓我的家庭多了一份熱鬧，我也多了一份責任。暗自鼓勵自己多賺錢，好為家人營造更好的生活環境。
新加坡是一個高度商業化的小國家，很多人在打一份工的同時，也在不停地探索著其他發財之路。
在閑聊中，我的馬來西亞華人朋友湯姆知道我打工的同時也在為公司寫軟件，就勸我：“你應該私下搞一套最受市場歡迎的類似軟件賣去馬來西亞，反正你老板的公司是做建築不是做軟件的，沒有利益衝突！”
想一想也有道理，人無橫財不肥呀！
我是該出手就出手的類型。
風風火火，我在工作業餘時間就聞風而動了，選中了建築業每間公司都會用的建築材料數量統計程序，花了幾個星期天就整理出來了。
為了防止他人未授權複製，我甚至想出了在磁盤外圈打個洞，把允許通行的密碼寫在磁盤內圈的主意。因為程序員知道如何指揮電腦直接隻讀內圈。而一般人把有洞的磁盤放進電腦，像舊式膠盤唱片一樣，轉幾圈後，電腦就會發出“有錯誤, 沒法讀數據”的警告。
同時，湯姆介紹了一個馬來西亞姓鄭的華人作程序市場推銷員給我。鄭先生要求我給他一套樣品軟件磁盤，詳細講解軟件並且先訓練他。於是我花了四個星期天，在我淡濱尼的組屋家中訓練他。海內存知己，來者都是客，每次鄭先生來，我們家也用粗茶淡飯熱情招待他。
荷嫣然小姐問：“然後呢？”
“然後就沒然後了。”我苦笑道。
鄭先生掌握了一套實用軟件的操作原理和基本思路後就消失了，在馬來西亞重新複製或另起爐灶就不得而知了。
我學到的教訓是任何商業活動，一定要先與合作各方談好條件，簽好合約才有保障，既使有朋友介紹也一樣！
就這樣，在外邊晃了晃，我又重新專注自己本身的行業尋找發展機會。
聽完我打工的故事。荷嫣然小姐讚道：
“一個設想大膽的五年計劃，居然能把自己的薪水翻一倍，不簡單啊！”
“荷嫣然，你要知道與老板談判的關鍵在於，你可以幫公司貢獻什麽，而絕不是你想要多少薪水。”我笑著補充道。
我接著又說道：“其實你在職場的地位及去留，全由你自己決定，因為高明的老板是根據公司對你的需要度來決定你的升降去留。”
窗戶外天色已轉暗，這時一曲極具南洋風味的輕音樂響起來了。善解人意的美編已根據故事的發展換了音樂。
我看著荷嫣然，會心一笑，輕聲說道：“謝謝！今天就到這兒吧。”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