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天》
錢金菁在意識到自己靈魂出竅的那一刹那,她就後悔了。
一開始,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她隻是突然發現自己一點也不覺得疼了,而且變得輕鬆起來。那種輕鬆,不單是心裏的輕鬆,更多的是身體的輕鬆,那是一種很美妙很舒服的感覺。但很快,她就恐懼地發現了問題的嚴重性。
她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
在愣怔了一會兒之後,錢金菁意識到自己的靈魂真的已經離開身體。立刻,無邊的恐懼和後悔席卷了她,她想要回到她的身體裏去。但無論她如何嚐試,都發現二者再也無法合二為一。
初期,她以為是按住她脖子的王正東擋住了她,於是她用力推他,卻更加悲哀地發現,自己對於他來說,已經成為虛無。
隨即她看到了自己的兩個孩子。
錢金菁先看到大女兒王希希躲在王正東的身後,哭著:“爸爸,爸爸,媽媽會不會死?媽媽會不會死?”
錢金菁隨後又看到兒子王一龍,他坐在倒在地上的媽媽身邊,兩隻小手握著錢金菁的左手,沒哭沒鬧,一如他一直以來的乖順。
然後,錢金菁看到王正東朝旁邊的南昆玉大吼:“還不快發信號,操你媽!還有功夫發呆!”
當時,嬌滴滴的南昆玉象正等待被接收的戰俘一樣舉著雙手,一臉木然。聽了王正東的吼叫,她立刻放下雙手,扔下手中的七尺劍,顫抖著在隨身的布包裏麵拿出的竹炮引信,拿出火折子一通亂吹,嘴裏道道著,“天靈靈地靈靈,保佑天劍道沒有出大事。火折子著了南昆玉煞白的臉專注的盯著點燃了碾子的引信,
“劈啪,呼,咚,”
一聲炸雷的聲音升到天空中,南昆玉自言自語的望著空中發出了仿佛是地獄出來的怪異聲音:“鳩摩道長!鳩摩道長!快,快,人死了,人死了。”
“把刀傷藥給藥給我!”王正東一手繼續死死按住錢金菁的脖子,一手接過南昆玉遞過來的刀傷藥瓶子,用牙咬開了木製瓶蓋,仰著頭將褐色瓷瓶子中的藥粉全部都倒在自己血淋淋的腮上。王正東以最簡短清晰的語言,跟周圍的人講明了情況,“到時候,你們都給我閉上臭嘴,不要多事。”
便把空蕩蕩的瓷瓶往地上一扔,喊道:“拿布巾來!”
南昆玉花了好幾秒鍾才明白過來這是對自己說的,然後跌跌撞撞進了室內,轉眼拿著一堆幹淨布巾跑到王正東跟前。王正東劈手奪過其中一條,立刻按在錢金菁湧泉一樣的脖子上。
“把三個孩子帶樓上去!”王正東再次向呆鵝一樣的南昆玉發布命令。
南昆玉象提線的布偶人一樣,戳一下懂一下的,手腳不協調地行動起來。她先是走過去要拉起坐在地上的王一龍。
但乖順的王一龍卻無比堅決地表示不離母親寸步的決心,他大喊道:“不要碰我,我要跟我媽媽在一起。”說完,他象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大哭起來。
他的哭聲,立刻吸引了仍然在努力回歸肉體的錢金菁。她不由自主地難受起來,象無數個日日夜夜那樣,隨著孩子開心而開心,隨著孩子難受而難受。
錢金菁下意識地過去摟住兒子,想安慰他想止住他的哭聲。但她再一次發現,自己已經無能為力,什麽也做不了。這無疑更讓她心急如焚,她再次附在那個躺在地上象個血人一樣的錢金菁,並一動也不敢動,以為這樣,她就有可能回去。但是,她最後意識到,無論她如何努力保持安靜,即便是旁邊王正東的一個呼吸所引起的氣流,也能輕而易舉地把她從那具漸漸變涼的軀體上吹起來。
在王一龍那裏遭遇了失敗的南昆玉,把目標轉向了王希希,這是最大的一個孩子,而且是個斯斯文文的女孩兒,應該是最聽話的。
但九歲的王希希卻直接拒絕了她:“我要陪著我媽媽。”
就在南昆玉忐忑地等待由於自己的無能,而即將招來王正東的訓斥時,天空中忽然有一陣疾風的能量襲來,周圍的樹葉都淅淅瀝瀝的顫動著風聲,周圍的蛙鳴聲也被嚇得停止,院子中有的生物雙眼都朝空中望去。
錢金菁看到,那些穿著白衣袍的鳩摩道長的首席大弟子任北洲從天而降後,迅即給她的身體做著緊急處理,任北洲的手搭在錢金菁的手腕探脈後,手指緊急的在錢金菁的身上穴位迅速的點了幾下後,然後他示意身後的弟子把錢金菁抬上了竹製的擔架。
王正東焉頭搭腦的硬著頭皮在跟在擔架後麵在離開家門的一秒鍾,對南昆玉大聲囑咐了一句:“看好三個孩子。”
錢金菁陷入了慌亂不安的兩難選擇:是留下來照看孩子,還是跟著自己的身體去天一劍的道觀治療。在猶豫了半秒之後,她立刻做出了選擇,那就是跟著自己的身體去道觀。她要留在這個世界,她要活著照顧自己的兩個孩子,陪伴他們長大,她一定要活過來,一定要!
鳩摩道長的大弟子任北洲帶著一行人離開了窄小的空間裏,到了開闊地手指劍訣帥氣朝空中一劃,嘴裏念念有詞,錢金菁馬上看到自己被兩個白衣人抬著的擔架慢慢的升高,他們幾個腳下踩著禦劍飛行,一直在自己身上忙碌著,她的丈夫王正東則滿臉是血,忐忑地看著任北洲的後背,仿佛能穿過那個身體,可以看到遠處鳩摩道長的臉。
錢金菁想跟自己的身體合在一起,卻無法做到,因為空間的風很大,兩個白衣人踩著劍頻繁動作協調擔架的穩定性,錢金菁的身體一會高,一會低。於是,她隻好選擇坐在王正東的對麵,迎接他遙遠而空洞的眼神。
王正東永遠是那樣講究,從上到下一絲不苟,全是由重金打造,隻是此刻那些昂貴的衣物浸染了她錢金菁的鮮血,使他顯得有些狼狽,同時又有些驚悚。
這讓錢金菁感覺到一絲快意,但快意的結束緊跟著是悲涼。不管是愛還是恨,她可能再也無法跟他有交集了。
看著這個曾經對自己山盟海誓,而自己也深愛著的男人,錢金菁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兩人會以如此慘烈而決絕的方式走到陰陽兩隔的境地。她多麽希望剛才的衝動隻是一個夢境,等醒來的時候又一切如初。
然而,似乎這個夢境綿綿無期,這讓錢金菁又漸漸地陷入絕望。絕望又讓她對麵前這個中年男人的怨恨倍增。十五年的婚姻,竟然可以讓一對男女由深愛變成你死我活的仇恨,這中間,到底是如何轉化的?
王正東把手無力地搭在自己的腹部,腦子裏一片空白。他既不願意往前想,更不敢往後想。太多可怕的事情正在來的路上,等待著他去麵對,去解決。這其中就包括,如何麵對自己的父母和錢金菁的父母,尤其是錢金菁的父親鳩摩道長。
他再次扭過頭去看了一眼渾身血糊糊的錢金菁,心裏如油煎一樣。他不清楚兩人之間到底還有沒有那麽深的愛?但因為他們倆有兩個孩子,所以至少有割舍不斷的親情,可為什麽錢金菁竟然如此狠心?此時,他對錢金菁生死的擔憂與對她如此決絕的恨意幾乎旗鼓相當難分伯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