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節過後酒吧的生意一日忙過一日，臨近聖誕，我們的人手卻一日少過一日。這裏工作的年輕人有的回外地的爸爸媽媽家過節了，有的跑到別的州甚至別的國家一邊打零工一邊度假。我們幾個忙得要飛起來，當然小費收入也是驚人的。我倒是不抱怨，忙一點對我來講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不過我唯一不喜歡的是晚上經常沒有一起順路回家的同事，我現在幾乎天天需要開車。有時候Jack會好心地等我一下，陪我走到停車場。但是他這個老頭子，而且剛喝了幾杯，要是遇上歹人，根本也沒啥用。不過，有個朋友在身邊壯膽已經是很幸運了。另外，也許他也需要有人壯膽吧？
我們一直運氣不錯，隻見過幾個臥在路邊的醉漢和眼神迷離的癮君子。但是就在快到聖誕前夜的那天，我們還是遇到了歹人。
Jack那天很貼心地給我帶了一盒點心做聖誕禮物，一直等著我下班，然後走去停車場。
我一邊吃他帶來的甜品，一邊和他聊天：“你真的一直沒結過婚？”
“沒有啊。挺好的。”
“那，你有過喜歡的人嗎？”
“當然。可是不一定要結婚啊。我在中國還有過一個特別要好的女朋友呢。不過她家反對我們交往，說我耽誤了她的青春。我現在覺得他們說的有道理。你也記住，父母是最愛你的，哪怕他們的觀念老了，表達方式和你喜歡的有出入，但是他們最愛你。”
Jack差點讓路麵不平的水泥板絆了一個跟頭，我一把扶住了他。
“謝謝你，Sam。我好羨慕你爸爸有你這樣一個女兒呀。”
“你和我爸認識很久了嗎？”
“有年頭了。但是最近才聯係多了一些。對了，你爸爸還專門打電話給我問Dan的事情。”
“啊？問什麽？”
“當然是你有份傳的謠言啊。”他說著就借了幾分醉意，哈哈大笑起來。
“那你辟謠了？”
“沒有。我不確定啊。”
“Jack！” 我有點要抗議。
“開玩笑開玩笑。我說他應該不是gay。我可以說挺了解他們母子二人的。Dan是個好孩子，就是比較內斂害羞。我要是有這麽一個兒子的話，早就在他屁股上踹一腳，把他一腳踹到心愛的女孩子麵前啦。”他看著我擠了擠眼睛。
我覺得自己在夜色和昏暗的路燈下紅了臉。我側過頭掩飾自己的窘態，餘光裏又看到了時常覺得跟著我的車。
“Jack，你覺得是不是那車在跟著我們？不是第一次了。”
Jack回頭看了看，說：“哪裏啊，沒有吧？”
還沒等我再看，兩個黑色的人影從側前方的店鋪門口一下子跳到我們的麵前。一個家夥手裏還握著一把刀。
我一把抓緊了Jack的胳膊。
“嘿，走開！”Jack帶著醉意的叫喊顯然沒有什麽威力。
“丟下錢包、手機，滾蛋！”一個家夥叫道。
我情急之下，沒過腦子，拉響了警報器。沒想到尖利的警報響起，那兩個家夥非但沒跑，一個上來就把Jack推了一個跟頭。另一個抓過我的背包丟在地上，用腳猛地把警報器給踩碎了。
然後他握著刀，抬頭用他帶著血絲的，迷亂而狂躁的眼睛看向我。周遭一片寧靜，我嚇的氣都不敢出。
正在這時，一輛車急急地刹車停在路邊，一個人衝了過來。那不是別人，正是Dan。
在他伸手快要抓住我的時候，我的餘光看到那個歹人握刀向我刺來。驚恐之際，我叫都叫不出聲。恍惚間我看到Dan一把握住了刀刃，同時一腳踢到了歹徒的要害之處。
隻得幾秒鍾的功夫，遠處警笛響起，兩個歹徒撒腿就跑，Dan握著自己的手彎下了腰。Jack從地上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走過來查看Dan的傷勢。我看到他手上、胳膊上、淺色的毛衣上都是血跡。我感到一陣暈眩，幸虧Jack扶住了我。
我坐在急診室的等候區，看著自己身上沾染的Dan的血跡，覺得好冷好冷，渾身抖得像是狂風中的一片小樹葉。思路也極其淩亂。Dan怎麽忽然出現了？他的手不會有問題吧？Jack好像胳膊摔壞了，不會是骨折了吧？難道這些日子一直跟著我的車是Dan？他有通知Frances嗎？這些事都怪我吧？怪我嗎？怪我啊......
Dan從走廊那頭走了過來，手已經包紮好了。他臉色有點蒼白，但是看起來沒有大礙。我起身迎了上去。
“沒有傷到骨頭吧？”我急切地問。
“沒有。沒事。神經應該也沒事。幸虧那把刀不是很鋒利，也隻有一邊刀刃。”
聽到“刀”我就心髒狂跳，幾乎喘不上氣來。
“你沒事吧？我剛才去問了，Jack在等拍片子的結果。他看起來還不算太糟。”Dan關切地問道。
“你......跟著我？”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他。
Dan看了我一眼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說：“我媽聽Jack說你回到酒吧上班了。我......我怕......那麽晚，不安全。”
我開始抽泣。
Dan扶住我坐下，看著我眨了眨眼，微微笑道：“嚇壞了？”
“你怎麽那麽傻啊？空手奪白刃？”
“嗨，沒經驗唄。”他這次咧開嘴一笑，我心裏有個地方忽然就塌陷了。後來想到這個瞬間，我覺得塌掉的正是我眼淚和感情的防波堤。看到他向我伸出沒受傷的左手，我握住之後就開始痛哭。
半晌我聽到他在我耳邊說：“咱們小點聲兒吧？大家都看著我們呢。”
我慌忙止住哭泣，抬起淚眼四處一看，偌大的等待室就我們倆個人，不禁破涕為笑。
喘了口氣，Dan忽然看著我，目光深沉，說：“我想今天一定告訴你。”
“什麽事？”我滿腹狐疑。
“不是一件事。是一種狀態。”他眼睛眨也不眨的，但是一波波傳送出來的熱度卻逐漸增加。
“狀態？” 我問。
“對。開始是驚訝，然後是掙紮，接下來是逃跑，最終是陷落。”他一字一句，說得很慢。
我一下子沒明白他在說什麽，但是我的心開始砰砰地跳。
“Sam，你讓我改變了一直以來覺得可以回避的東西，或者應該說是一直以來覺得可以回避的......感情。”他那麽認真，我都不敢插嘴。
Dan垂下眼睛，然後又看向我，問：“你做過紙嗎？”
“用紙漿？”我對他急轉的話鋒摸不到頭腦。
“對。我希望你這一片紙，和我這一片紙，能夠有機會溶化成紙漿，然後做成一張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從此以後，那上麵任何的筆跡，任何的渲染，都是我們共同的故事和色彩。”
這回我聽明白了。感到淚水湧上了我的眼眶，我看著他同樣潮濕的眼睛，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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