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霧
我又一次回絕了Frances熱情邀請我去他們公司工作，是不是有點兒傻？我現在急需一份工作，但是我考慮到如果去Memoriver，也許會把我和Dan的關係搞得複雜了。既然他沒有怪我在他背後說瞎話，而且在我拒絕小樹以後主動示好，我覺得自己可以重新審視一下我們之間的關係。其實應該說，是我們之間的可能性。
如今沒了工作，我倒是有時間琢磨這個問題了。蕾蕾一直說我太理性，太倔，不是沒有道理的。除了這兩條之外，我還有很強的自尊心。我對Dan是有好感，但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退卻和“推讓”，讓我有點不爽。不過轉念一想，我和他除了工作以外，接觸真的不多啊。為啥總是念念不忘？這次和大學裏的戀愛有很大的不同。那時候是看對了眼，一拍即合，不用多想，也不該多想。那麽現在就該多想嗎？難道就像我媽認為的，談個戀愛就是奔著結婚去的？
我早就不是白紙一張的天真少女了，可是我骨子裏還是挺傳統的。現在的我更盼望一份精神上有共鳴的親密關係。我是不是老了？
賬戶的餘額在付過房租以後呈現了斷崖式的巨減。我現在買東西更加縮手縮腳了。能不開車就不開車，能自己做飯絕不外賣。我甚至經常想著回家吃喝一下。可是想到要開那麽遠，汽油費太貴，而且要忍受我媽的嘮叨，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我想好了，實在不行就找蕾蕾借一點，找我哥借一點。不過他們倆一個手頭也是緊巴巴的，一個嘴巴不嚴。我還是去酒吧暫時幹一段時間吧。
我現在這個狀態，也許不太適合談戀愛。尤其是我和Dan之間的經濟差別太大。我有壓力。我很怕他會動心思來“接濟”我。那樣又複雜了。我要幹幹淨淨、簡簡單單的交往。因為，我知道自己潛意識裏對這段可能展開的感情是認真和期待的。
遞出去不少簡曆，打了無數個電話，唯一有回音的就是我先前幹過的那家酒吧。我毫不猶豫地馬上開始上班。雖然心裏不痛快，但是財務問題迎刃而解。馬上就是感恩節和聖誕節了，我肯定要經常回家。我不想自己處於失業狀態和我媽周旋。
Jack在酒吧看到我大為吃驚。我也沒瞞著他，把我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講給他聽。他聽了以後居然很不厚道地笑得前仰後合。“Dan是gay！哈哈哈，虧你想得出來。”
“不是我說的呀。對，我是說了那幾個字，可我是在重複別人的謠言。我就是倒黴碰上了Sophia。”我真的有點委屈呢。
“Sam，我跟你講，我活了七十多年，現在特別信命。好多事情都是上天的安排。我覺得你和Dan很有緣份。也許就是那種上輩子的緣分呢。不管怎樣，都會再找回來。你看看，他現在不是又要回來了嗎？”
“上輩子的緣分？你是說我們上輩子就是情人？”
“那可不一定。也許是朋友，是熟人，是親戚，是親子...... 但一定是美好的緣分。不是有一種說法嗎？父女就是上輩子的情人？”
“這都是什麽歪理呀？我可不信。”我遞給他每次都點的酒。
“緣分這東西，信不信都由不得你。緣分到了，所向披靡；緣分不到，阻阻塞塞。”
“你到底在說什麽呢？我越來越糊塗了。那你說，我和Dan是有緣份還是沒緣分？”
“當然有啦，我不是剛說過嗎？你看看你，智商下降，就是一種戀愛表現。”他向我舉杯，一飲而盡。
我驚訝地看著這個老頑童，趁機多賣給他一杯酒。仔細一想，他說的也對，我和Dan沒有太多接觸，但我就是覺得他身上有那麽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讓我想向他靠近。
“對了，你有沒有李伯伯的消息啊？”Jack冷不丁地問我。
“沒有。我也常常會想到那對客死他鄉的年輕人。”
“我也放不下。我不知道Frances在怕什麽。看她的樣子，我也不敢多說什麽了。估計案情也沒有進展吧。”
“現在抓住凶手的意義是什麽呢？他們家裏人都失聯了。”
“凶手難道不應該得到懲罰嗎？”Jack又問我要了一杯。
“你肯定還要喝？今天有點多啊？”我有些猶豫。
“唉，算了。你說得對。老了，還是悠著點。我回家了。Sam，你下班小心一點，舊金山的治安可是越來越差。”
我笑著謝了他豐厚的小費，看著他步履不穩地走了出去。
我一向特別小心。晚上走在街上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在霧夜裏，有時候看不到太多也聽不到太多，的確讓人心裏不安。不過我們通常幾個人一起叫車，問題還不是很大。也有一兩次我落了單，不過如果我提前知道，就會自己開車過來。這種情況少之又少，但是在我開始工作之後的幾個星期，正好遇上一次。
那天下著毛毛雨。那種舊金山特有的半霧半雨的天氣讓人覺得四周都神神秘秘的，有點危機四伏的樣子。我一手攥著夾克口袋裏的胡椒噴霧器，一手扶著背包上掛著的警報器，快步向停車場走去。我覺得脊背發涼，感到有人跟著我。回頭看看，路上空無一人。我一路小跑拐進了停車場，看見街上一輛車加速開走。是不是那輛車一直跟著我？我看不清車子的樣子，心裏有點緊張。看來以後還是讓同事送我到停車場吧。
2. 假期
感恩節我不得不回家。在各種聚會和熱鬧的晚餐桌上，我卻感到了難以言表的孤獨。我有一種強烈的“想回家”的感覺。可是，這不就是家嗎？我生活了好多好多年的家，一個有父母手足，充滿溫暖歡笑的家。我想的那個“家”到底是什麽呢？那似乎是一種帶著悵然的小憂傷的角落，安安靜靜，可以放心以自己的姿態蜷縮的地方。那麽，蜷縮在角落幹什麽呢？是思念嗎？思念什麽呢？
我甚至沒勇氣問自己，思念誰呢？
最近我迷上了聽黑管演奏，尤其喜歡聽帶著爵士風的老歌。我找來各種版本的You Raise Me Up和Memory，仔細辨別他們的不同。但是我找不到那日在Frances家聽到Dan吹奏的那個版本的感覺。說實在的，他那晚的表現對於一個音樂人來講，有些差強人意。他太拘謹，太克製了。看他低著頭，垂著眼，板著身子，和觀眾毫無互動。不過，無論他如何克製，我聽出了他的羞澀和訴說欲。真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聽到他放鬆而充滿熱情的演奏。我暗自想象，如果讓我點一支曲子，我會點哪支？也許是La vie en rose? 或者是Norwegian Wood? 或者是How deep is your love?
Love，這個詞讓我惶恐。以我二十三年的生命體驗，我忽然不知道什麽是love了。Dan應該大我七八歲？他的感情經曆是怎樣的呢？正常情況下，怎麽都不會是新手上路了吧？可是看他的笨拙表現，我都懷疑...... 我差點又冒出來gay這個詞。不，就像Sophia說的那樣，女人知道，誰是誰不是。我反正知道，他不是。
我坐在窗前胡思亂想，忽然看到我媽穿著毛絨拖鞋的腳闖入眼簾。我抬頭看著她的嘴巴一張一合的，趕緊把耳機拿下來。
“哎，一回家就塞著耳機。別人和你說話都要講兩遍。”我覺得她抱怨得有理，所以沒有頂嘴。
“媽，有事嗎？”
“你真是一回來就吃了睡，睡了吃，糊裏糊塗的。今天你孫伯伯一家來吃飯，快點換衣服。”
我一邊不情願地換衣服，一邊想，什麽吃了睡，睡了吃。我是吃也不香，睡也不安。可是轉念一想，我有點對不住我媽。她真的對我是好吃好喝地供著。我這幾天都長胖了，儲備了來日要消耗的脂肪。我換上了幹淨的白襯衣牛仔褲，下樓去吃飯。
孫伯伯一家是媽媽娘家的世交。原本有指腹為婚的劇本，但是他們的兒子一直在南灣上學，和我的生活毫無交集。這些年大家見麵也就是隨便扯幾句，連普通的朋友都算不上。
我媽看見我和孫伯母看見我的臉色可謂是冰火兩重天：我媽一定是覺得我穿得太隨意，也沒畫個淡妝；孫伯母則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
“哎呀，姍姍真是越來越好看呢。快，來讓伯母好好看看。”
我立刻笑著過去拉起孫伯母的手，感到背後媽媽的眼神緩和了許多。幾番寒暄，我發現除了和我指腹為婚的孫公子，還有一個年輕男子在坐。我一看就差點“噗嗤”一聲笑出來：整個一尊彌勒佛----圓圓的腦袋坐落在肉墩墩的身體上，不知道做這個泥塑的人怎麽忘了做脖子呢？再一仔細看，他身上一件名牌襯衣緊巴巴地繃著，紐扣之間咧開小“嘴”，露出幾根黑色的胸毛。我看了差點吐出來，心想今天晚餐肯定吃不好了。
但是我還要扮演一下大家閨秀，於是微笑著聽孫伯母介紹：“這是我朋友的孩子，叫羅倫。”
還沒等孫伯母介紹我，那羅倫就衝我伸出手說：“你好姍姍，很高興認識你。”
哼，姍姍也是你叫的。我真是氣不打一處來。等著晚上他們都走了我要和我媽好好鬧一場，看看這是誰的主意。
孫伯母反客為主地讓我“招呼”羅倫。我不得不坐下來和他說話。聽出來了，他有錢。也聽出來了，他沒結婚。希望他也能聽出來，我討厭他。估計到了晚飯的時候，他是聽出來了，或者看出來了，反正他也沒為難我。
晚上送走客人，我媽對我抱歉一笑：“今天姍姍真的很有風度啊。這個羅倫太......太......”
“媽，以後可是免了吧。我謝謝媽媽的關愛，拜托你讓我安靜地過假期好嗎？”
“哎呀，你自己不上心，我們總得關心一下吧？這個羅倫可不是我找的啊，和我沒關係。”我媽拚命要撇清自己的責任。
“不管是啥倫，媽，以後我自己去找，你們不必操心。”
“自己找？那個gay可是不行。比你又大那麽多。”我媽很是擔心地看著我。
“Dan可不是gay。”我哥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我有朋友認識他。”
我原本準備上樓的，聽到這話，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你怎麽知道？”
我哥看著我，詭秘地一笑：“我是誰啊？不過他除了和那個意大利女人有點瓜葛，似乎沒啥女人。”
我聽了差點笑出來。“哥，這就是你的情報？那個是我以前公司的Sophia，據說是追Dan沒追上。”
“你以前公司？你換工作啦？”我媽的耳朵有時候真尖啊。
“對呀，我辭職了。不喜歡。”沒想到我這麽快就無法繼續隱瞞了。
“辭職了？你錢夠嗎？”我媽最怕我餓肚皮。
“夠了，不用擔心。”
“唉，我就說你這個專業找工作難吧？你看看蕾蕾多好。”
“蕾蕾也換工作了。工資還越換越低呢。”我無恥地出賣了閨蜜。
“啊？你們這些年輕人都是怎麽回事呀，真搞不懂。你要不要搬回來住一陣子啊？”我媽懇切地望著我說。
“我考慮考慮啊。我真的付不出房租會來投奔你們的。”我一邊喊一邊跑上樓去。
我坐在床上，戴上耳機，決定給自己“點”一首黑管曲子。我選擇了Hey Jude，閉上眼睛，想象著Dan如果給我吹這首歌會是什麽樣子。他能不能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 他會不會讓我像歌裏唱的那樣，走進他的內心呢？
How Deep is Your 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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