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春天把這塊偷來的大理石板拿回家,正好她大舅澤文在他們家,澤文看了春天懷裏抱著的石頭,笑著問:“哪兒來的?”
春天不願意撒謊,就如實說是從一個廠子裏整來的。
澤文接過石板來看了看,扭頭對貴平說:“這是中華路上的那家理石廠裏的,你看看,現在小孩兒都會偷進廠去弄東西了!”
然後他又問春天:“春天,這是誰帶著你們去偷的?”
“就是幾個男生唄,他們說要整幾個整塊的拿回家賣錢,我就是看著好看跟著去撿了點碎的。”春天解釋說。
澤文歎了口氣接著跟貴平說:“現在都這樣,這國營的廠子裏廠長書記什麽的都忙著讓自己的孩子開小廠,全是給大廠做配套的,一來二去把廠裏的錢都折騰到他們自己家的小廠裏去了,弄得這國營廠啊年年虧損,效益越來越差,那些沒有權的工人眼看著他們這些領導發財哪有不生氣眼紅的,這不現在全都明裏暗裏地從廠裏偷東西到外邊賣,整得這些小孩兒們都學會了,鑽牆打洞地跑到工廠去扛東西!這樣下去真不知道以後可怎麽辦!我看有一天這些國營廠子都倒了大家一起喝西北風去吧!”
貴平哼了一聲說:“要喝西北風也是那些沒本事的窮工人喝,那些當領導的還不是拍拍屁股換個地方繼續幹,再不濟就像你說的,他們不是還有自己家的小廠,怎麽都能劃拉出錢來!”
“他們想沒事兒也不是那麽容易的!”澤文擺擺手說,
“國家現在是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可是他們這樣的致富法難免不引起眾怒,那上千的工人要是沒飯吃了,還了得!我告訴你吧,咱市裏現在難辦著呢!別的還都好說,就咱礦上那一攤子,要是一旦完了,那才叫天塌下來了呢!”說完他搖搖頭歎了口氣。
貴平這次認真了,問:“咋的,咱礦上要出事?那影響你不?”
澤文笑了:“看你緊張的,礦上的事兒一句兩句也說不明白,總之大家都知道那地下的煤總有一天會挖完,咱這煤城要是不早點找到別的活路,那再過幾年可就難辦了。”
“哎,我還以為真有啥事呢,煤挖完了咋辦那是國家操心的事兒,咱這新社會還能單把咱煤城扔下不管!倒是呢,哥,你當區長也有兩三年了吧,紹玉大哥說沒說啥時候往市裏提你啊?”
澤文低頭一笑說:“過完了年吧,昨天紹玉大哥給我打電話說來年春天班子換屆,他可能要去人大了,現在幾個主要領導都有意思讓我接他的班。”
貴平一聽樂了,她是打心眼裏高興,自己的親大哥馬上就要進市委當副市長了,這是多榮耀的事啊,以後她在醫院裏腰杆都能比現在挺的直!她高興地說:“這太好啦!怪不得你剛才說話裏憂國憂民的,敢情馬上就要當市裏領導了!哥,你真行!咱市裏的工作要是到了你手上一定能被做好的。”
“啥叫市裏的工作到了我手上,叫你說的好像我就要當市委書記了似的!”
“就是呢,那今年書記是誰呀?”
“目前還沒定準,不過我聽說好像是要從撫遠那邊調過來一個原來鋼廠的黨委書記,據說是個很有頭腦的改革派,省裏決定派他過來當咱煤城的一把手估計就是要下一步更大力度地推動咱這兒的產業改革。”澤文解釋說。
貴平也沒全聽明白大哥的話,不過她關心的不是什麽改革,而是“這人你認識不,今後可得跟他搞好關係啊,他是一把手,可正管著你呢!”
澤文笑起來,說:“行啦,你就別跟著瞎操心了,政府裏邊的事你也不懂,你還是去廚房看看長水的飯做好了沒有,幫他打打下手,一會兒我跟他好好喝兩盅。”
“行!”貴平心情好,立刻下地去廚房找酒,大哥就要高升了,是該喝兩盅慶祝一下。澤文就坐在屋裏樂嗬嗬地一塊塊跟春天翻檢她撿來的石頭,也放鬆了心情。
果然煤城市委到了二月份換屆,就像澤文說的那樣,那位從撫遠來的鋼廠書記馬天生被正式調到了煤城來當黨委書記,而澤文也順利地接替紹玉被提升為副市長,主管工業。澤文升任了這樣的要職,楊家自然人人都喜氣洋洋,尤其是振興和慧芳兩口子更是赫赫揚揚起來。
慧芳這幾年雖說沒給楊家生個兒子但是也三年抱倆,生出兩個水靈靈的大姑娘來,所以那氣焰是一天比一天高,她在從前還沒分家的時候就已經有心要放出雷霆手段來在楊家立威,但是幾次都礙於公公澤文的威勢沒敢真的耍起來,後來公公分了新房子,把老房子單留給了她和振興,她立刻找到了當家作主的感覺,和振興一起歡喜了幾天後,就認真施展出厲害開始擺布振興了。
家裏的大事小情她都要做主,振興稍有不樂意就跟他吵鬧個天翻地覆,振興本來也是個有火氣的,從前在楊家除了他爸吝過誰?所以一開始是兩個人對打,常常是先對著罵娘,罵祖宗,這樣還不解恨,慧芳潑勁兒上來了就撲上去撕打振興,兩個人能從炕上滾到地上,再從地上打到院裏,甭提多熱鬧了!嚇得他們那兩個四五歲大的女兒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幾次過後還是振興心疼孩子,先軟了下來,慧芳從此就算是在家裏把棍給立下了,成了他們這個小家真正的主事人。
振興那時本想著慧芳要強,又有病,拚著命給自己生了兩個孩子,家裏的事能讓著就讓著她吧,可是沒想到慧芳不知道見好就收,反而以為振興軟弱可欺,越發變本加厲起來,甚至有幾次竟然跑到振興的廠裏去鬧,這一下就把振興給真的惹惱了。要知道他現在已經是個車間主任了,在廠子裏也算是有頭臉的人,整個媳婦像個潑婦一樣跑到廠裏跟自己打架,豈不是讓工人們都笑掉大牙嘛!
所以那次振興下了狠心,拚著不要臉了,就在廠裏當著所有圍觀的人跟慧芳說:“錢慧芳,你他娘的就是個潑婦!你摸著良心說,這些年我楊振興對你咋樣!當年人人都跟我說你有病,不讓我娶你,可我說啥了,不管你錢慧芳是好是病,我都娶定了!”
慧芳這時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猶自要在眾人麵前逞口舌之利,她尖著嗓子回敬道:“那是你看我長得好,整天跟個饞嘴貓兒似的在我屁股後麵轉!再說,你還敢說我有病,你咋不說說你那胎裏帶來的兔唇!沒那兩撇胡擋著,你就是個三瓣嘴兒!我不嫌棄你就不錯了!”
人群中有人開始偷笑,振興氣得兩眼圓瞪,“行,錢慧芳,這些年我疼著你,愛著你,忍著你,讓著你,看來這好心都讓你當成驢肝肺了!行,行,算我眼瞎,娶了你這麽個不知道好歹,狠心歹毒的婆娘!你也不用鬧了,你現在就跟我到廠裏開介紹信去,咱倆今天就上街道去把婚離了,完了,你愛上哪兒就上哪兒去,從此咱倆一輩子都別再見麵!”說完他就上前去拉慧芳,
慧芳到這時才醒悟過來,自己把事兒給鬧大了,振興這次是真急了眼,她的心立刻虛了,可是又不能馬上在大家夥兒麵前認輸服軟,所以她佯裝跟著振興走,嘴裏還虛張聲勢地說:“離就離,誰怕誰呀!”
可是出了人群,她就立刻摔掉了振興的手,揚著頭說:“楊振興,憑啥你說咋樣就咋樣啊!你今天想離婚,我還就偏不成全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樣著急要跟我離婚,連孩子都不顧了,是不是在外邊有相好兒的了?我告訴你,你為了別的騷女人想跟我離婚,門兒都沒有!”說完,她轉身飛快地逃走了,留下振興在眾人異樣的眼光裏灰溜溜的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那次之後,振興的心真的灰了,他回家繼續鬧著要跟慧芳離婚,可是這次慧芳不似之前強硬了,倒先放軟了身段,坐在炕上眼淚巴碴地不說話,然後背地裏她調教了兩個孩子,振興收拾了東西要走,兩個姑娘就一邊一個撲在地上抱住他的大腿哇哇哭著求:“爸,不走,不走!”這樣的情形讓振興最終軟下了心,沒了氣性,隻好又重新收拾心情同慧芳繼續過日子。
隻是經過慧芳的這一陣鬧騰,振興在廠裏的威信是徹底沒了,他自己在車間也覺得抬不起頭來,從前的那些幹勁和雄心壯誌被一點點地給磨沒了,再加上後來廠子的效益也是一天不如一天,振興每天上班就變成了混吃等死。
而就在此時,當他開始對生活失去信心的時候,父親澤文卻高升了,成了市裏主事的領導,這一下子又使振興燃起了對未來生活的希望。慧芳得知公公當了市長後對振興的態度也變好了很多,她如今當然想牢牢抓住振興,攀上楊家這棵大樹,要知道這些日子在紡織廠裏那些工友們對她眼紅得不得了,誰見了都得奉承她兩句,慧芳感覺飄飄然,很是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