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雨在碩大的編織袋裏掏了一陣子,摸出一隻保溫杯大小,烏漆嘛黑的鑄鐵器皿。
同是水係的舒克非新奇地湊了上來:“白姐,這是什麽?煤油燈嗎?”
“煤油燈”默不作聲地佇立在維和小隊會議室的橢圓形辦公桌上,它微微拉起的一扇小門下隱隱可見一個類似於燈座的小台子。的確像是古早時人類用於照明的燈具。
“煤油燈?” 白小雨輕蔑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滿頭的小卷都不滿地輕輕顫動著,“但凡煉丹都是需要一個丹爐的,對不?那上古的法師煉魂,自然也少不了一個煉魂爐。”
伴隨著她的話聲,一習微風恰好從西麵的窗口吹了進來,桌上敞開的書本筆記本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撥弄著,呼啦啦地掀動起來。擠在白小雨身邊的維和成員們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退。
“怕什麽?” 白小雨大咧咧地舉起黑乎乎的煉魂爐來晃了晃,“這個嘛,自然是個高仿,長年供在我們蛇族博物館裏鎮館糊弄人的。我答應做兩個禮拜義工才從館長那兒借來的。”
其他人將信將疑,唯有暑期實習生黃靜菡聞言饒有興致地湊上前去,大著膽子接過煉魂爐托在手裏掂量了一下,“喲,白姐,這東西挺有分量啊,該不會有什麽魂魄還困在裏頭吧?”
他此言一出,其他人紛紛呼啦啦地倒退了半圈。
白小雨樂了:“行啊,小黃,膽兒還挺大。不過你的確犯不著害怕,這煉魂術隻煉取有超能的獸族,對於你一個純血的人族來說,這不過就是一盞煤油燈罷了。”
這時在一旁看熱鬧的隊長王逸杭發話了:“瞧你們一個個兒慫的,一個高仿的贗品就把你們嚇成這樣,以後還怎麽帶你們出外勤啊。” 他這兩天因為調查陳寰受阻,有點貓不是狗不是的,動不動就刺毛。
王逸杭從桌子對麵伸手去夠黃靜菡托塔李天王似的托在手裏的煉魂燈,當他指尖觸及爐身時,那黑乎乎的器皿忽地一閃,底部的小燈座竟然“呲啦啦”地點燃了,發出藍幽幽的冷光。
他大驚之下想要撤開,誰知手指尖竟好像黏在了爐身上似的完全無法抽身。隻覺得一股電流從指尖傳入迅速地往核心地帶遊走,瞬間有一種被人入侵神識一覽無餘的感覺。他吸了一口冷氣,默念起《清心咒》試圖抵抗。而另一頭托著煉魂燈的黃靜菡此時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又紅又紫,仿佛隨時都會炸開一樣。
“布陣!”驀地傳來一聲清亮的女聲。
隻見副隊長胡敏捏了個奇怪的手勢,輕盈地旋轉著舞蹈般的滑步到了會議室的西南方。白小雨和舒克非馬上會意,各自在西北和東北站好位,而留下的東南角缺口正好對上了王逸杭。
離王逸杭最近的舒克非呼啦一聲拋出根幾米來長的軟金屬鏈子,鏈子末梢八爪魚似的咬鉤剛好在王逸杭的腰間纏了一圈死死咬住。
王逸杭偷眼一看,差點被隊友蠢哭了。
胡敏他們顯然是想形成一個以他王逸杭為中心的能量閉環,以對抗煉魂爐在他和黃靜菡之間構架的另一個能量環。
維和小隊和煉魂爐強搶王逸杭,就像是場拔河比賽,而隊長王逸杭就是這根繩子。拔河有三種結局,一是維和隊勝,王逸杭獲救;二是煉丹爐勝,王逸杭被吞噬,三是雙方勢均力敵,處在巨大能量交點上的王逸杭被五馬分屍。
“隻有三分之一勝算的戰術,胡敏是怎麽想出來的啊,” 王逸杭簡直欲哭無淚,仿佛已經聞到了自己烤糊了的味道。
雙方正僵持著,忽地一道耀眼的白光閃過,王逸杭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隻覺體內入侵的電流一瞬間悉數遊走,一股強大的反力將他狠狠地往外拋出,“砰”的一聲撞到了一個人身上。那人被逼得向後倒退了好幾步,卻硬生生地扛住了來勢洶洶的氣場。
王逸杭睜開眼睛,隻見一邊胡敏,白小雨,和舒克非癱坐在地上,渾身好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大汗淋漓。而另一邊黃靜菡臉上紅潮未退,這會兒已經昏死過去了。方才魔性大作的贗品煉魂爐悄無聲息地安坐在會議桌上,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真行啊,堂堂特安局維和小隊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召喚聯盟禁術,” 身後這人一字一頓地說,邊說邊托著王逸杭的腰將他扶起送到角落裏的布沙發上。
陳寰麵無表情,但沒了笑意的一張冷峻臉龐妖氣四溢,眉眼間寒光凜凜。
自從認識以來,陳代表從來都是一副好脾氣的笑臉,王逸杭還是頭一回見他如此鋒芒畢露,暗藏殺機的樣子,不禁嘀咕了一句“人不可貌相”。
陳代表則完全忽略了王逸杭。他用一個黑色袋子小心翼翼的收起了靜坐在桌上的煉魂爐,來到白小雨麵前,冷冷地說,“早聞蛇族有不少失了傳的好東西,這寶貝是誰給你的?”
癱坐在地的白小雨臉上的粉底被汗水衝洗地白一塊黃一塊,顯得她驚恐裏又有幾分滑稽:“這,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我從博物館借來的明明是個高仿的假貨,怎麽一轉眼,它,它活過來了?” 她頓了頓,又驚魂未定道,“還有,不是說煉魂爐隻煉有特能的獸族嗎,王隊長一純血的人族怎麽會出事呢,這,這說不通啊。”
陳代表眉頭微微一簇,冷哼了一聲:“白小雨,你滿世界大張旗鼓地查找聚靈術,我要是別有用心,偷梁換柱又有何難?” 說罷瞥了王逸杭一眼,意思很明顯:你隊員培訓怎麽做的?手下人很傻很天真。
他這還沒完,又兩步來到胡敏麵前語重心長:“胡副隊長,你這個陣布的是沒錯,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一個火係的金雞族,搭配兩個水係的蛇族和龜族,水火相克,你這個陣的威力就大減了。你這樣,不僅救不了你們王隊長,弄不好,他可能就直接炸了。”
胡敏聞言,和舒克非兩人麵麵相覷,她眉毛一挑不服軟道:“陳代表,這五行金木水火土的東西,我可不懂。再說了,我們都是王隊親自招回來的,他非給我弄來倆五行相克的隊友,我有什麽辦法呀。”
她稍一頷首,小嘴微微一抿迎上了陳寰的目光,意味深長地試探說:“我們金雞族屬火,和狐族可是和睦得很,不知道陳代表可有幾個狐族的好友麽?”
陳寰還沒來得及答話,緩過勁兒來的王逸杭一瘸一拐地來到兩人中間打哈哈:“我們維和小隊這兩年風和雨順的,有點兒疏於操練了,歡迎陳代表給我們指導指導。”
維和小隊全隊人馬,外加上一個獸族代表,齊聚在會議室的橢圓桌前。
陳寰方才的凶神惡煞一掃而空,臉上恢複了往昔的斯文和順。而維和小隊因為剛才和煉魂爐一戰元氣大傷,現在還看起來臉色灰撲撲的,集體精神萎靡。
王逸杭看著陳寰美好得可以入畫的眉目,心裏暗想:這人變臉變的可真夠快的,就連煉魂爐都能製服的狠角色,我還癡心妄想要泡人家,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陳代表的心情好像絲毫沒受影響,他的目光掃過維和小隊,最後定格在王逸杭的身上,用他特有的沉穩而好聽的男中音說:“王隊長,我查過了,段正森初次接觸到聚靈術是在曲木縣野營的時候。我打算去實地考察一下,你們維和小隊願意合作嗎?”
王逸杭被他明亮的琥珀色眼眸這麽一望,三魂七魄各自飛走了一半,也不管理智上該不該死心了,忙不迭地說:“義不容辭!我們全隊都去支持你。”
陳代表彎起眼睛來看著他:“王隊長,岩雷的案子已經正式立案了,這頭總得有人盯著……”
王逸杭:“那行,我和你去曲木,胡敏他們留在家裏值班。”
陳寰聞言輕輕地歎了口氣,柔聲說:“逸杭,段正森剛剛經曆了幻覺幻聽,我不放心他,還是你留下來照看著點兒吧。”
陳寰這聲“逸杭” 一出口,維和小隊的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平時這兩人之間都是“王隊長”,“陳代表”之類一本正經, 客客氣氣的敬語,怎麽一起失蹤了兩天一夜,“王隊長”就成了“逸杭”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其中必有奸情。
兩人僵持了片刻,王逸杭頂不住讓步了:“好吧,胡敏黃靜菡,準備準備,去曲木出差!”
================
曲木距離通城三個半小時的車程,依山傍水,背靠著一大片尚未開發的原始森林。早些年因為山路難走,是出了名的扶貧困難戶。如今盤山公路修成了,整個曲木被立為省級的生態保護區,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周圍城市人們度假的好去處。
胡敏開著隊裏的迷彩小吉普,粉橘色的齊肩長發在風中招搖著。車裏放著一首英倫風格的軟趴趴的搖滾,聽得黃靜菡心裏直念阿彌陀佛。他斜眼看著有幾分頹廢招搖的年輕女孩,覺得胡副隊長安安靜靜的,不說話不懟人的時候其實也挺好看的。
約莫開了三個小時,路邊出現了一塊碩大的綠色招牌,上麵寫著“歡迎您來到曲木省級公園”,前方遠處出現了大山的身影。
繼續往前開,腳下的公路變得崎嶇起來,三彎兩繞之後,小吉普便陷進了連綿不絕的大山環抱。滿眼都是不同層次的望不到邊際的綠色,淺藍色的天空仿佛伸手便能觸及。
吉普在山路上顛簸著,胡敏麻利地打開兩人之間的暗格抽出一個塑料袋遞給黃靜菡:“給,實在憋不住了就吐在這裏麵。接下來的路都很變態。”
山路果然變態。
胡敏開了三十分鍾,黃靜菡就抱著袋子吐了三十分鍾。等到他們預定的民居“樂逍遙”的時候,黃靜菡的一張臉都綠了。
“樂逍遙”的老板娘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她一看黃靜菡的臉色就二話沒說給他端來了一小杯泡著檸檬片的冰水:“哎呀,不習慣山路遭罪了吧,趕緊抿幾口,小心別脫水了。” 說罷又拉著胡敏的手,“小姑娘真水靈啊。這個,不巧昨天來了個旅行團,房間就隻剩下一間大床房了。這屋子在二樓,帶陽台,開窗就能開到大山,還不受別人打擾,姑娘你看能行嗎?”
胡敏被她拉的有點不耐煩,她自家在冰海也是做生意的,知道裏麵的艱難,所以並不想讓人為難。她點了點頭,手指黃靜菡:“麻煩你把他和行李先送進去,我出去透透氣就回來。”
胡敏按照地圖把車子開進了公園的野營區,照計劃,她和黃靜菡應該在這裏和獸族代表陳寰匯合。
她其實並不理解王逸杭為什麽要打發黃靜菡來出外勤。在黃靜菡加盟維和小隊的短短幾個禮拜裏,充分體現了他知識淵博,反應敏捷的優點,可是也充分暴露了他四體不勤,協調度差的致命短板。像他這樣的體質,最好就是在研究所裏做做學問,出什麽外勤啊,而且還是出的他們特安局這種有時候需要玩命的外勤。
胡敏坐在一張野餐桌上等了一會兒,見沒有人來,便打算去看看附近的一個叫做“玉溪”的小有名氣的天然淡水湖。
沿著林中小徑走了沒多久,她忽地停住了,眼睛警惕地瞪著,耳朵也不自覺地微微抽動著。“誰?誰在跟著我,再不現身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她邊說邊伸手摸向別在腰間的袖珍手槍。
空氣似乎凝固住了。
過了片刻,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從樹叢裏走了出來。他一身農家裝束,形容瘦削,麵目也算得上是端正,隻是眼圈發黑,目光閃爍,有種說不出來的猥瑣。
胡敏即便頂著風也能聞出來,這人非但是獸族,還是一隻貨真價實的猛獸。她毫不猶豫地拔出袖珍手槍,銀色的槍管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你跟著我幹什麽?再往前走我就開槍了。”
那人遠遠地做了一個求和的手勢,大聲喊道:“敏敏,你不認識我了?我是臨西啊。”
臨西?胡敏的大腦飛速運轉著。在她的記憶裏的確有這麽一個名字。大約十年前,獸族邪教“天靈會”敗落,首領知非身死,從此他的猞猁一族便退出了人們的視線。有人說他們全體殉教了,也有人說他們隱居在深山。胡敏還記得,一個曾有過幾麵之緣的年輕傲慢的猞猁,叫做臨西。
原來他還活著?可是當年摘星弄月的風流人物,如今怎麽成了這副德行了?胡敏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