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浙江掃墓
愛德華剛出上海虹橋國際機場,就看到有一名男子手裏舉著一個寫著“劍生旦”的紙牌。劍生旦是愛德華小時候的名字。這男子大概30多歲,個子不高,穿著一件紅白相間條紋的短袖體恤,臉上表情豐富。
愛德華遲疑了一下,向那男子走過去。那男子拉住愛德華的手,親切地叫著表哥,並自我介紹說,他是宋石亭的小兒子宋功。宋石亭是愛德華的外婆宋秋文的侄子、愛德華的母親劍慕香的表弟。愛德華小的時候,宋石亭經常帶他玩。
愛德華從沒有見過宋功,他尷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說什麽。
“表哥,你還有行李嗎?”
“沒有了。”
宋功從愛德華手裏接過他的行李箱,領著愛德華來到一輛嶄新的白色寶馬車跟前。
愛德華上了車,坐在後排。宋功開著車迅速離開了機場。
很顯然,宋功是一位能說會道的年輕人,他不停地問寒問暖,但對著一直沉默的愛德華,他也顯得有些無能為力。
愛德華一直看著窗外,這是一個下著小雨的黃昏,窗外的一切有些模糊,像是一副西洋抽象畫。
愛德華能看清楚的都是一些像國外一樣的小洋樓,他不停地揉眼睛,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可他卻怎麽也看不到一處他印象裏的小橋流水。
東溪距離上海不過一百裏的路程,他們很快便到了宋石亭的家裏。這是一個有著大紅方轉院牆和三層小洋樓的獨立宅院,宋石亭坐著輪椅在院門口等著,旁邊站著他的妻子沼蓮。
愛德華從車上下來,看到宋石亭,站在那裏沒有動對方,他呆呆地看著宋石亭,流出了眼淚。
宋石亭笑著大聲喊:“生旦,你終於回來啦!”
“生旦, 快進屋吧!” 沼蓮說著,把宋石亭往屋裏推。沼蓮又瘦又小,推起胖大的宋石亭顯得十分費力。
“表叔, 你的腿怎麽了?”愛德華跟在他們後麵向屋裏走著問。
“哎,股骨頭壞死。老了,身體到處都是毛病!” 宋石亭歎著氣說。
“生旦, 這麽遠一路累壞了吧?” 沼蓮說著,讓愛德華坐在沙發上,給他拿了一瓶椰子汁飲料。
“我不累,在飛機上睡了好久。”
“表哥,如果不累的話,我們去吃晚飯吧。” 宋功把愛德華的行李箱拉進屋裏,正好聽到愛德華說不累,便接上話說。
“我們早就訂好了餐館,是在靈霄宮,那裏環境好,我們得好好敘敘舊。” 宋石亭說,“你也看到了,我們這裏的老房子都被拆了。你外婆家的老房子現在就隻剩下那門口的一對石獅子了,現在就在靈霄宮飯店門口。”
愛德華早有預感,但一路上一直有著一種僥幸心裏。他心想,他外公家祖上曾經做過清朝的翰林,他們家的宅院極其講究,應該作為文物被保存下來。一聽到全部被毀,他感覺悲傷起來,那一點故地重遊的幸福感覺很快破滅了。
宋功把宋石亭搬到車裏,招呼著愛德華上車。沼蓮給愛德華擺著手說,她和兒媳孫子孫女一起去,一會兒見。
在寬敞整齊的街道上,他們拐了兩次,上了一個高坡,便到了靈霄宮。雖然周邊全是新建的樓房,對愛德華來說,像是個全新的城市,但這種地勢一下子讓愛德華記起來了,這個靈霄宮所在之處,正是以前他的外婆家。
愛德華下了車,站在那威風凜凜的大獅子前,呆呆地看著,直到宋石亭也下了車,被他兒子推著來到門口,才回過神來。
“生旦,明天我們過來照相。有時候我想你們了,就來到這對大獅子這裏看一看。他們也算是我們的親人了。”宋石亭說著,聲音有些哽咽。
這時宋功的媳婦也開著車帶著沼蓮和一雙兒女趕到。宋功的媳婦雖然不漂亮,但也看起來清明能幹,她沒等介紹,立即過去和愛德華寒暄起來。她5歲的女兒跟在她後麵,喊:“這位爺爺,你好!”
“喊伯伯。” 宋功的媳婦趕緊糾正女兒。
他們進入餐廳,來到裏麵一間單間。餐桌是厚重的紅色實木,牆壁上是大唐古畫,把門一關,外麵的聲音全都聽不到了。
他們剛坐定,一對老年夫婦推門進來,女的滿頭銀發,也是又瘦又小,男的個子很高,背有些駝。愛德華沒有認出來是誰。
“生旦,你不認識我了?我是你沼荷阿姨啊。” 沼荷走到愛德華身邊,抱住愛德華哭了起來。愛德華當然記得沼荷,她是他母親最好的朋友,他小時候在這裏住時,沼荷經常來看他。
愛德華看著沼荷,不知道說什麽。沼蓮拉住沼荷說:“姐,別哭了,這是個大喜的日子。”她接著又指著和沼荷一起來的男子說:“這是我姐夫瞿意遠,也是你母親的生前好友。”
瞿意遠向愛德華點頭笑了笑。
這時服務員過來讓他們點菜。看著菜單,愛德華有些發懵,菜名千奇百怪,爭新鬥豔,他隨便點了兩個。宋石亭點了差不多十個,其他人也各自點了幾個。
很快一個大桌子上便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菜。
三十年來第一次和這麽多人坐在一起,愛德華渾身不自在,他一直冒汗。宋石亭讓服務員把室內的溫度調低,再調低。可愛德華的汗水還是順著臉頰往下流,後來連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汗水或是淚水。
飯桌上,大家談論最多的是愛德華的母親劍慕香以及她和汲虢羹的愛恨糾葛,愛德華也是第一次認識了自己年輕時候的母親。
新中國成立前,名門望族的劍家在東溪可謂首富,過著上等人的日子。
中國共產黨占領東溪時,劍家老小跟隨國民黨逃到台灣。但因為愛德華的外婆宋秋文正懷著劍慕香接近臨產,他的外公劍金鈴和外婆隻好留下來。
剛開始,雖然劍家大部分財產被沒收,他們家的仆人被遣散,他們還保留著他們家的一部分宅院,更因為有文化,劍金鈴和宋秋文都成了東溪高中的老師,有工資,生活也算可以。
劍金鈴和宋秋文都熱愛教學,對工作非常認真,他們很快就成了當地最好的教師,受到學生的愛戴。
劍慕香長相漂亮,聰明可愛,在小學和中學裏都是像明星一樣的存在。她16歲便以高分考入上海外國語學院。
在大學裏,過人的天資和外貌使劍慕香很快成為校花,追求者無數。
第一位打動劍慕香的是她同班同學廖長勇。廖長勇比劍慕香大三歲,生的高大健壯,他對劍慕香關懷備至,經常給劍慕香驚喜。當然劍慕香看上廖長勇,也是因為他的高幹子弟身份。
不幸的是,劍慕香的大學還沒有上完,文化大革命就愈演愈烈起來。作為臭老九的父親,更加上出身不正和有海外關係被經常批鬥。這位昔日的公子哥在身心多次受損後,懸梁自盡。
廖長勇也在家裏的壓力下和劍慕香斷絕了關係。
麵臨畢業而工作無望,眼看著整天唉聲歎氣欲哭無淚的母親,劍慕香可謂絕望到了極點。就在這時,一個貴人出現了。
年輕有為的上海市副市長汲虢羹要接見一批從歐洲來的企業家,他需要一個翻譯。上海外國語學院給他提供了幾個根正苗紅的女大學生,他的秘書看了一眼就都把她們辭退。這位非常了解汲虢羹的秘書對上海外國語學院大發了一通脾氣,說他們選這些歪瓜裂棗是想詆毀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名譽。
上海外國語學院連夜開會,想來想去想到了劍慕香,她形象好,專業過硬。果然,汲虢羹的秘書對劍慕香非常滿意。
這是劍慕香第一次參加這麽高級的活動,她既興奮又緊張。有好幾次,她翻譯時都有些結巴,她對自己的表現非常失望。不過汲虢羹對她似乎特別欣賞,一直向她微笑,並不時地給她鼓勵。
這時的汲虢羹已經39歲,但他依舊保持有型的身材和富於表現力的英俊的臉在劍慕香眼裏就像是白馬王子一樣。當然,劍慕香也知道汲虢羹的政治背景。汲虢羹的父親是開國元勳,他的母親洞無蒂是國畫大師洞天宇的女兒,經常手裏拿著毛主席語錄,極具演講天賦的他是人人公認的中國政治之星。
外事活動結束後,劍慕香被帶到汲虢羹所住的寓所——梁啟超在上海的舊居。這是一棟前後有花園的西式洋房,外麵看起來堅固華麗,裏麵寬敞舒服,裝飾典雅。和汲虢羹單獨相處的十幾分鍾,劍慕香同樣是又興奮又緊張。
汲虢羹問了劍慕香一些學校的學習情況和家常,並給予了她很多的鼓勵和讚賞,知道劍慕香還沒有工作時,汲虢羹當即許諾劍慕香,憑她的資質,她應該會得到全中國最好的工作。劍慕香聽著像是在做夢一樣。
接下來,劍慕香果然像是活在了美夢了。汲虢羹秘書的一個電話,使劍慕香在上海外國語學院的檔案煥然一新,她的出身從富商成了貧農,她的海外關係也都被全部清除。還沒有畢業,她就成了上海外貿局英文部的組長。
劍慕香再一次來到汲虢羹的寓所,已是初夏,突然熱起來的天氣令人躁動不安。劍慕香穿著一條白色有藍花的短裙和一件短袖黑色絲綢襯衫,美豔得像電影明星一樣。汲虢羹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和黑色的西褲,看起來也風度翩翩。
這一次,汲虢羹沒有拉家常,也沒有問劍慕香的學習情況,而是盯著劍慕香,一直誇她的美貌和對她的愛慕。
劍慕香依然是又興奮,又緊張,臉漲得紅紅的,越發顯得嫵媚動人。
汲虢羹看著劍慕香這樣,一下子抱起劍慕香在她臉上親著,把她抱到臥室,放在床上,迫不及待地壓了上去。
劍慕香緊張得心都要跳了出來,但她渾身無力,感覺自己像棉花一樣,沒有一點反抗的力量。
汲虢羹嘴裏甜言蜜語,可身下一點也不留情,在好一陣劇烈的床上運動之後,汲虢羹起身去浴室衝了個澡。
穿好衣服的汲虢羹回來看到在床上小聲哭泣的劍慕香正要發火,卻看到白色床單上的一小片鮮紅,他立即俯下身,抱住劍慕香又親吻起來,接著,他很快脫掉自己的衣服,又是一輪劇烈的床上運動。
在再一次完事後,他告訴劍慕香,他和他老婆井翠竹一點感情都沒有,他從第一眼看到劍慕香開始,他就知道劍慕香是他一生所愛。
劍慕香看著汲虢羹真誠的臉,信以為真。
就這樣劍慕香和汲虢羹秘密地交往了三年,直到劍慕香懷孕。整天拿著毛主席語錄,主張唱紅打黑,“一身正氣”的汲虢羹可不想讓自己的政治前途葬送在一個女子身上。他堅決要求劍慕香墮胎,他口口聲聲說這是為劍慕香好。
劍慕香深信汲虢羹愛著她,她知道汲虢羹有兩個女兒,他特別想要一個兒子。所以她想把他們的愛情結晶生出來,並希望是個兒子。於是,劍慕香辭了工作,回到東溪。
當時的東溪可以說是一片荒涼,因為劍家的身份,親戚鄰居都躲著她們,所以劍慕香悄悄地把劍生旦生了下來。對外謊稱孩子的父親是國家導彈專家,在新疆的導彈基地工作,無法回來。
劍生旦出生後,沒有幾年,劍慕香便把她在上海幾年的收入很快花完,靠著她母親的一點工資,生活十分拮據。這時她母親的高中缺英文老師,劍慕香就這樣成了那裏的一位老師。在這裏,她教了4年。在生旦6歲時,劍慕香去廣州見到了已是廣東省長的汲虢羹。震怒之後的汲虢羹最後決定送劍慕香母子到國外。
就這樣劍慕香到了倫敦,成了一名“企業家”。那時的廣州是中國經濟的龍頭,各種集體企業、私立企業井噴一般發展著。由於法律法規不健全,常常是主管政府官員一句話,就是一個綠燈。
作為首長的汲虢羹可謂是許多企業的活菩薩,常常是一句話就決定了他們的命運。當然,金錢對當時的汲虢羹就像是糞土一般,多得令他厭煩。讓劍慕香母子去國外,當然也給這些糞土找了一條出路。
頭腦聰明的劍慕香不斷鑽研,很快成了清明的商人,她手裏的錢不斷翻倍。
這時的劍慕香還深愛著汲虢羹,汲虢羹偶爾的一次電話都讓她激動不已。她也理解汲虢羹的政治抱負,默默支持著他,嚴守著他們之間的秘密。
劍慕香對汲虢羹徹底失望是在他的老婆井翠竹車禍身亡之後,她想著汲虢羹肯定會把他們母子接回國內,和她結婚。可誰知,井翠竹死後,汲虢羹就和崗台高結了婚。
此後,劍慕香漸漸地接受了一直追求她的英俊的英國人西蒙,後來更是和西蒙結婚,並搬到了紐約。
聽聞劍慕香和別人結婚的消息,汲虢羹肺都氣炸了,可他對於已經入籍他國的劍慕香也無計可施。
當然,崗台高也知道劍慕香母子的存在,她對這位出身遠不如自己,卻能晚上抱著英俊年輕的洋人,過著上等人日子的劍慕香充滿了嫉妒和恨。經過汲虢羹同意,崗台高周密布局,她相信,隻要劍慕香踏進中國一步,她就插翅難逃。這就是後來墨蕊荌在中國經曆的亡命之旅的原因。
當然,後來的崗台高看著一臉老態,整天在聚光燈下冠冕堂皇,私下裏卻荒誕無恥的汲虢羹,實在忍無可忍,也禁不住嫖起了金發碧眼的洋人,隻是這位洋人可不是一般的貪婪。他不僅掌握著她兒子汲生鑾在國外學校裏的各種造假記錄,更是保留著他們做愛時的各種視頻影碟。這位洋人自己出手闊綽,交女朋友無數,他的錢都來自崗台高。崗台高對他稍有怠慢,他就要挾要把他手裏的資料公諸於世。
最後崗台高實在忍無可忍,故技重施,製造了一起汽車事故,將那位男子殺死。隻是那位男子的姐姐知道他和崗台高的關係,並掌握著那些證據。那位男子死後,她的姐姐立即報警,並把那些證據給了警察局。
崗台高被逮捕。她正在國外名校讀書的兒子也被學校開除。
已經對生活徹底絕望的崗台高毫無保留地把她所做的一切全部如實交代了出來。至此,墨蕊荌弟弟、繼母和父親死亡的真正原因才浮出水麵。汲虢羹荒誕無恥的一麵才為大家所知,隻是汲虢羹幸運之極,就在公安人員進入他的住宅,要逮捕他時,他突發心髒病,一命嗚呼。
那一年,汲家厄運不斷。在汲虢羹死後不久,他的母親洞無蒂和妹妹汲虢脂也先後生病去世。那位被吹捧為天賦異稟的天才畫家——汲虢羹的大女兒汲生寵也被打回了原形。她那昔日一碗墨水潑出來的一副能賣到百萬的一副畫,一分錢都沒有人再要。著名企業家任霍霍也和汲虢羹的二女兒汲生曲離婚。
遠在丹麥的愛德華和他姑姑汲虢肴也聽聞了這些消息。喜極而泣的汲虢肴用一根紅線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已是深夜,靈霄宮餐館外,月朗星稀。餐館內,幾位老人還是談興未盡。
“其實除了中國這種製度,H二代之所以敢這樣騎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汲取著民脂民膏,H三代之所以這樣能囂張地過著寄生蟲一樣的日子,揮霍著人民辛苦得來的財富,很大一個原因也是因為我們對他們的崇拜,我們給予他們的寬容。” 瞿意遠大聲說著,臉上的白胡須顫動著。
“是呀,人在做,天在看。作惡總會得到報應的。”沼蓮也激動地說。
他們散去時,已經接近晚上十二點。
愛德華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著,他一直期盼著早點天亮。
第二天,吃過早飯,愛德華就在宋功的帶領下,去墓地給他的母親、弟弟和繼父掃墓。
由於地理位置的優勢,有許多建築商在東溪投資。原先的墓地已經被建成一個豪華住宅區。所有的棺木遺骨都被搬遷到很遠的的一個村落裏。愛德華找到新墓地時發現,這裏修建的很漂亮,像是花園一樣。奧斯卡、劍慕香和西蒙的墓碑都是大理石的有精美的花紋。愛德華趕緊向宋功表示感謝。宋功說,現在都有錢了,唯一能對逝者盡一份心就是把墓地修得好一些。
愛德華本來想著來到這裏會很激動,可此時他心裏卻很平靜。他看著三角形分布在一個心形草坪裏的家人的墓地,突然心裏有一種快感,這是他近三十年來沒有感受到過的。
此時在地球的另一邊,墨蕊荌剛參加北美腦神經學會回來。在會上,她被當選為新一屆的主席。她是這個學會成立以來最年輕的主席!想著這個榮耀,墨蕊荌感覺雙肩有些重,她默默地想著今後要更加努力。
飛機提前14分鍾到了肯尼迪機場,來接她的艾瑞克還沒有來。墨蕊荌給妮娜打了個電話,奧斯卡知道是母親,一直不停地說這說那。
當墨蕊荌聽奧斯卡說有個老頭在他們樓下叫他名字時,她立即問妮娜那人的模樣。“難道是愛德華?”墨蕊荌心裏想著,向剛來到的艾瑞克走去。
剛走了兩步,墨蕊荌被一名全副武裝的警察截住。
“你是墨蕊荌小姐嗎?”
“是的。”墨蕊荌回答者,不解地看著這名黑人警察。
“你被捕了。請跟我們上車。”說著,他拿出手扣給墨蕊荌戴上,把她推進了警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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