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在他凝然的視線裏,我好象被蠱惑了一般,不由自主伸出了手。快要觸到他指尖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反手反腳,趕緊又撤回來,調整姿勢遞出了左手。
指尖劃過他溫熱的手指,我虛虛地捏住他的,紅著臉,快速抽回了手。
是的,這就是記憶裏我與艾教授的第一次握手。我們隻抓住了彼此的指尖,一秒鍾。而且,是用左手相握的。至今我還記得他那時手掌裏的溫暖。而他那一刻的目光,讓我很慌亂。我記得自己用握過他的那隻手,不安地將左右垂下的頭發摞到耳後。那溫熱的感覺還縈繞在我手指,揮之不去。
一瞬間我又想到,那麽應臻呢?僅僅兩三周以前,我不也曾對我這位劍眉星目的小學弟一見鍾情麽?我怎麽到處一見鍾情啊?對一個大步邁進剩鬥士行列的人來說,這可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好事。
我曾經跟我的發小杜美人哀歎過,“本姑娘從小到大暗戀過那麽多的帥哥,隻可惜他們都是那樣地滑不溜手,最後沒給本人撈著一隻”。小杜同學淡然回應,“諾諾,你這句話的重音呢,應該放在‘那麽多’這三個字上。你要是專心暗戀其中的一兩隻,至多兩三隻吧,東邊不亮西邊亮,總也給你撈著一隻半隻的了。如今倒好,魚都被人撈走了,隻剩下了些蝦兵蟹將。”
嗬嗬,小杜同學一定料想不到,她想要拉著我一起暗戀的她的新晉男神,蒼天有眼,竟然如此措不及防地出現在我這淺淺的池子裏了,簡直就是個奇跡!我要不要今晚回家就跟她小人家得瑟一下呢?嗯,還是不要了吧,萬一這位艾教授看上了杜小美人怎麽辦?我決定還是自私一把。她小人家的笑容太迷人了,坦白說我很不放心。
放射科技師及時製止了我的天馬行空。他從檢查室裏伸出腦袋,招手讓我和艾清進去。
站在X-ray機器前的人,被指示著擺出幾種姿勢。他抬頭看我,眼帶疑惑。我笑著讓他照辦。他臉上的樣子,挺像一個懵懂的幼兒被媽媽帶來醫院,有幾分無助。我暗暗好笑。男人啊,有時候離開了女人還真的好象什麽都不知道一樣,不管長得有多高大。而我似乎很享受這種指揮他的感覺?
他剛才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呢?“已經見過了陳伯父和伯母”。我懷疑他隻是看到過他堂姐與我父母閑聊。我相信,如果他向我父母正式介紹過自己,我老爸我不敢說,我的母上大人應該不會是現在這樣的態度。應該昨晚就催著我跟他進行觸及靈魂的思想交流的。
急診科醫生將X光片插進壁燈查看,將他的右肩,肘部,手腕的每處關節都做了檢查。
“旋轉肌肌腱有部分撕裂。”年輕的醫生一臉端肅,“像是陳舊性損傷,二度裂傷。”
我嘶了一下牙。我看了艾清一眼,他麵若無事的樣子。他不疼麽?
“需要手術嗎?”我不無擔心地問醫生。
“做個核磁看一下。先開單子,明後天來做,之後到骨科掛號。”
我接過醫生開的檢查單。身後傳來一陣清脆的腳步,有人走進門來。
“陳諾,你怎麽在這兒?”帶著點意外的驚喜。
我轉身看向來人。一身筆挺的白大褂,脖子上懸條聽診器,紮著馬尾。是昨天應臻那幫朋友裏的一個,叫什麽來著?急診科醫生朝他伸出手,他走近來,遞去兩張紙。我眼尖看見了,是會診意見單。哦,我想起來,應臻說此人是省人醫心髒科的,是我們的天敵。
這人與急診科醫生交代完,看了我和艾清一眼,
“陪人來看病啊?”
我略微猶豫。我該怎麽介紹?現在就說艾教授是我的朋友,他會不會覺得我有點兒隨便?
“你好,我是陳諾的表兄。”我身旁的人突如其來地說。
表哥?我抿嘴一笑。
急診科醫生發言道,“老陳,你們家親戚?”
對了,應臻這朋友也姓陳。此人嗬嗬笑,“五百年前是。”
有其他患者進來。我和艾清站起來,跟隨我這位五百年前的親戚走出了急診室。
我笑著招呼他,“陳醫生,我聽小應說,你是我們的死敵?”
對方神情搞笑,“怎麽能說是死敵呢?咱倆是一家人呀,至少五百年前是。”
有人在此時忽然開口,“錯了,是三百年前。”
我的本家怔愣了下,朝說話的人伸出手去,“表哥你好!”他努嘴朝我說,“我是陳諾男票的死黨,我跟她之前也沒見過,昨天湊巧會了師。俺叫陳言。耳東陳,言語的言,跟你表妹名字很像。這就叫有緣千裏來相會!”
我呆了。我這位本家大哥怎麽自說自話啊?果然,我眼角餘光中,身旁人的臉上似乎斂去了笑意,表情嚴肅。
“我表妹的男人叫什麽?”
不會吧?我張口結舌。男票與男人雖然隻有一字之差,但失之毫厘,謬以千裏吧?最重要的是,我那位應學弟一個也不是啊。當著陳言的麵否認,說昨天應臻的話隻是玩笑,會不會讓小應同學在朋友跟前太沒麵子?我還是過後再跟身旁的人解釋吧。
陳言再次快嘴到,“他叫應臻,跟清朝皇子一個名兒。我們都叫他四阿哥,簡稱老四。”
我微微有些眩暈。陳言的聲音一時忽大忽小起來。
難道說,我心裏對我的帥哥學弟已經如此情根深種,因為他,我才做了那樣一個讓我回味無窮的夢?可是,我為什麽又會對身旁這位艾教授突然有了心動的感覺?還這樣強烈?他給我的感覺,與夢中的那人是如此相似。剛才我還在慶幸今早我們在健身房的邂逅,猜測他可能早早就注意到了我,所以才向艾姨要求與我見麵?
陳諾啊陳諾,你怎麽這麽容易移情別戀?難道說,在你身邊出現的任何養眼一點的男人,你都要開始春心萌動,心湖泛起陣陣漣漪?
“Ying Zhen?四阿哥?”艾清停下腳步,喃喃重複。
他看進我的眼裏,眸中閃動一種莫名的情緒,那絕不是愉悅的感覺。但似乎也不是惱怒。我隱隱感覺,有一種略微悲傷的感受,從他的眼裏傾瀉出來,取代了之前柔和的光彩。
我不再猶豫。
“陳醫生,你誤會了。小應是我學弟,他一貫喜歡玩笑,我們隻是同事。”
陳言哈哈一笑,“哎,都怪我大嘴巴。你還沒跟家長匯報是吧?怪我怪我。”他再次朝艾清招呼道,“表哥,您見了咱爸咱媽,可千萬別亂說話啊。”
我這位本家兄弟看來是屬牛皮糖的。應臻的朋友都這麽油嘴滑舌,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麽?
我悶悶地閉上了嘴。否認一次已經夠尷尬的了,我總不能再否認一次吧。畢竟我還要跟“皇子阿哥”共事的,不好做得太絕。
我本家接著說,“陳諾,今天下午南湖劃船你去吧?老四說他會帶上你,我和菲菲也去。”
這人怎麽還不走呀?自說自話,還越說越起勁了。
“我哥手還傷著呢。”我看了艾清一眼。
“好啊,我同我妹子一起去。”被我稱呼為哥的人朗聲回答,語帶笑意。
妹子?不是表妹,也不是妹妹。我心中微動。
陳言衝我道,“你哥怎麽啦?要做什麽檢查?”
我猶豫片刻,看向艾清。他會介意我跟我這位自來熟的本家兄弟說他的事麽?
“我右臂以前受過傷,今天又拉傷了。大夫說是,”艾清轉頭看向我。
我接口幫忙,“旋轉肌肌腱部分撕裂,需要做MRI,我們現在去約。”
陳言從我手裏將檢查單一下抽走,“包哥哥身上了,我去幫你們約個緊急的,今天就能做上。”說完他大踏步朝前走去。他的馬尾辮戳在腦後,一甩一甩,像個短短的雞毛毽子,看著好玩。看來此人雖然大嘴巴,為人還挺熱心的。
我對某人解釋,“是我同事的朋友。亂說話。不過好象還挺幫忙的。”
“陳大夫的哥哥很多。”身旁的人眸中含笑,似有揶揄。
我一愣,連忙否認,“不是,他們喜歡開玩笑,我沒哥哥。哦,不對,我有兩個親哥。”
我在他清亮的目光裏,語無倫次起來。
核磁共振約在了下午兩點。陳言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最早隻有這個時段了。”
艾清朝他伸出手去,“謝謝。”
陳言和我一樣,反手反腳,最後握手為拳,朝我身旁的人遞了過去。他們在空中碰了一下拳。陳言笑,“表哥你很喜歡鍛煉啊。這一身腱子肉,沒小十年的功夫練不出來吧。”
“從小習慣了,沒有刻意去練。”艾清怡然說到。
“哎,你這six packs是怎麽練的啊?肌酸?蛋白粉?”陳言一副好學上進的姿態。
我聞言忍不住瞄了一眼。緊身背心下,隱約可見一些輪廓。我慌忙別開了目光。歎息!做賊也沒有我緊張。我臉紅起來,為自己的想法。
被問的人沒有答腔。好玩,他還不願意分享經驗呢。我心裏暗笑。
我朝陳言道,“下回再讓我哥麵授機宜吧。陳醫生,你先忙去吧。”
“下午你去嗎?”陳言始終不忘記下午的劃船會。
我看了看艾清,猶豫道,“我們就不去了。我表哥才來越城,什麽都不熟悉。等他做完檢查之後,我帶著他四處轉轉。”
有人回我以溫暖的笑容,“不著急,我在這裏要呆大半年,慢慢熟悉不遲。我和小諾會去的。”他回答陳言。
大半年?我心中一緊。他不打算定居此地嗎?還有,他叫我小諾。他怎麽知道的呢?艾姨說的嗎?
陳言說好,歡迎表哥加入。
朝陽柔和,微風習習,我們坐在醫院門口的麥當勞。很幸運能找到位置坐下,是那種麵朝大窗的高腳凳,我坐著都有點嫌高。旁邊有身材嬌小的女孩,勾腳坐在上麵,像小朋友一樣。艾清長手長腳,倒是可以一腳踏著地麵,一腳撐住凳柱。他垂下右臂,左手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很香。”他淡淡評論。
“香嗎?”這位艾大教授的要求很低麽,我開心地獻寶,“那我下回給你煮一壺,保準比這個味道好。”話出了口,我咬住唇。我好象一點都不矜持啊。
“你為什麽,剛才要說你是我表哥?”我遮掩道。
“我比你大很多。不然隻能說是叔叔了。”他微微一笑。
我臉紅了。他竟然暗示我是大叔控?!好吧,這位艾叔叔還挺跟得上時代的。
“你隻打算在越城呆半年嗎?”我忍不住把擔心問出了口。
他靜靜地看著我,半晌說到,“我還有家人在外地,需要回去看顧他們。”
他在說他的家事嗎?我好象問不出口。這裏人多眼雜,也不好細問。
“我的妻子離開了,留下我和我兒子。我兒子才兩歲多,我母親在幫忙照料。”
我心中一動。他在向我交代情況麽?
我呐呐地回複,“我聽說了。不過,之前不知道你有孩子。”他眼中一凝。我連忙加道,“我還蠻喜歡小孩的。”說完這句,心髒不受指揮地亂跳。什麽意思?我不介意他有孩子?我也太沉不住氣了吧?嘴巴趕緊自覺地補了一句,“我跟我侄女們玩得都挺好的。”
我接著找話,“你可以把你兒子接過來呀。阿姨也可以來,等你安頓好了。”
“我母親就不必了,我們的關係實在一般。我兒子麽,如果他實在鬧得慌的話。”他的眼裏,好象有一種莫名的情緒,“他一直很想念自己的母親。”
我聽了黯然。他深深地注視著我。
“我不熟悉這裏的情況。到時候,能請陳大夫幫忙嗎?”良久,他再次開了口。
我立即答,“好啊,我幫你問問怎麽找托兒所。”我怕顯得太熱心,加了一句,“我雖然自己沒有經驗,但隔壁家就有兩娃媽,我可以幫你問問。”
“陳大夫沒有孩子嗎?”
我一驚。艾姨怎麽跟他介紹的啊?本人未婚未育,還是那什麽一枚啊。他怎麽會這麽問?我的臉重新熱了起來,半天吭哧出一句,“我婚都沒結過,哪來的孩子啊。”
“可惜。”
可惜?我訝然望著他。他的眼裏,再次染上那種清亮的笑意。似乎我說的話具備某種特別的娛樂性,讓他忍俊不禁一樣。
“陳大夫一定會是個好媽媽。”
他在暗示什麽嗎?我心慌意亂起來。一瞬間我想起了我親愛的父上大人那震耳欲聾的聲音,
“爸爸不同意!大姑娘家的,給人做填房,絕對沒這種可能!”
我心下一沉。怎麽辦?老爸那一關要怎麽過?
我在身旁人坦然的目光中,終於想起來,我考慮得太深太遠太早了。是啊,我太性急了。如同往日,十五六歲的我因為擔心將來會和小龍同學同樣性急而成為怨偶,過早地掐滅了內心的小火苗一樣。他的話隻是一種紳士風度吧?人家說我會是個好媽媽,沒說我會是他兒子的好媽媽呀。
我尷尬起來,“我盡量。我性格毛躁,可能會經常吼孩子的。”
“是嗎,我不相信。”
心跳再次咚咚響。是我誤會了嗎?可是他的話裏,明明有一絲明顯的曖昧。彷佛我們不是今天才認識彼此。彷佛我們已經認識經年,熟知彼此的一切。朝陽透過玻璃窗照在我的臉上,我微微移動了一下,讓窗外的樹葉把陽光遮住。空氣裏浮動著這種莫名的東西,我不知道如何打破此刻的氤氳。
“艾教授,你在越城大學曆史學院當老師,對吧?”我抿了一口咖啡,狀作無意地問。
“別的也不會,隻能教教書了。”有些慵懶的語氣,依然略帶笑意。彷佛在逗一個比自己年輕很多幼稚很多的人。
這什麽答案?哈,沒想到教授先生還挺幽默的。他就不怕我覺得他太自負了嗎?